殿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像磨在骨头上，木木跟着萧景渊跪下去时，膝盖撞在金砖上的疼都轻得发飘。
檀香混着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垂着眼，能看见明黄色龙袍下摆扫过阶前，绣着的纹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账册。”
皇上声音不高，带着金石相击的冷硬，刚从震怒里沉淀下来的沙哑像裹着冰碴子。
木木把那沓纸页举过头顶，指尖在账本边缘掐出浅浅的印子——
苏逸给的账册是用桑皮纸抄的，墨迹里掺了草木灰，遇水会显出暗纹，此刻正随着她手臂的微颤，在日光下洇出细碎的银线。
“李嵩贪墨盐税十七万两，其中三万两购得南海珍珠二百颗，由内务府掌印太监刘全经手，转入……”
她顿了顿，余光瞥见萧景渊按在地上的手猛地收紧，“转入李大人外室的账下。”
最后几个字落地时，殿外刮进一阵风，卷起木木额前的碎发。
皇上没接账册，只盯着萧景渊渗血的肩头：“世子的伤，是在宫门外挣的？”
“是。”
萧景渊的声音稳得像块铁，“臣护驾来迟，让二妹受惊了。”
“护驾？”
皇上笑了，龙椅上的鎏金纹饰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光，“她一个侯府养女，也配让你这个世子护驾？”
木木心脏猛地一缩，刚要抬头，手腕被萧景渊在袖底轻轻按住。她看见他按在地上的指节泛白，血珠正顺着他的袖口往下滴，在金砖上洇出小小的红点。
萧景渊的喉结动了动，“回皇上，木木虽非侯府血脉，但在臣心里，与亲妹无异。”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滚油，殿内侍立的太监们都屏住了呼吸。谁不知道皇上最厌弃欺瞒，一个假千金，竟让侯府世子当众认作亲妹？
木木想起苏逸说过，萧景渊的生母当年就是因卷入废太子案，才被构陷自尽。他此刻护着自己，何尝不是在护着当年那个无力自保的母亲？
“好一个与亲妹无异。”
皇上的手指在龙案上敲了敲，“那朕倒要问问，萧二小姐，你敢闯宫门，敢指证朝廷命官私藏贡品，凭的是什么？
木木终于抬起头，湿发下的眼睛亮得惊人，出声：
“凭的是这账册上的墨迹没干，凭的是李大人库房里还堆着没来得及熔的盐税银锭，凭的是……”
她顿了顿，从袖中摸出那半块令牌，高举过顶：“凭的是这个。”
令牌上的“张”字虽模糊，边缘的云纹却异常清晰——那是礼部官员特有的制式。
皇上的目光落在令牌上时，龙袍的褶皱似乎都凝住了。
木木声音比刚才更稳，“礼部侍郎张启年，掌管祭祀礼器，上个月曾以修缮太庙为由，领走三十匹云锦，臣查到那些云锦此刻正在废太子旧部宅院里。”
这话一出，萧景渊猛地转头看她，眼里满是震惊。他从未告诉过她，母亲与废太子案牵连，可她话里每一个字，都像精准地踩在当年血痕上。
皇上沉默了片刻，扬手：“把账册呈上来。”
太监捧着账册上前时，木木注意到皇上指尖在颤抖——不是怒的，倒像是压抑了太久激动。
皇上翻账册的声音越来越沉，“十七万两盐税，够赈济三个州的旱灾了。李嵩好大胆子！”
龙案上的玉如意被他扫落在地，碎裂声在大殿里回荡。
皇上边下令边猛地站起来，龙袍扫过案几，砚台里的墨汁泼出来，在明黄的衣料上晕开黑团。
“传朕旨意！将李嵩、刘全、张启年一并打入天牢！彻查所有牵连官员，不论是谁，朕绝不姑息！”
殿外的侍卫领命而去，脚步声震得金砖都在发颤。
木木松了口气，膝盖一软差点栽倒，萧景渊及时伸手扶住她，掌心的血蹭在她的衣袖上，像开了朵暗红的花。
“你可知张启年是皇后的表亲？”
皇上重新坐下，语气缓和了些，出声：“你把他拉下马，就不怕皇后迁怒？”
木木出声：
“臣怕的是百姓嚼着带沙的米糠骂朝廷。”
木木仰头看他，眼里的光比殿上的宫灯还亮，“不怕皇后娘娘的凤印。”
皇上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撞出回音：“好个不怕凤印的丫头。萧景渊，你护着的人，倒是比你有胆气。”
他看向萧景渊：“你肩上的伤，让太医院好好治。至于侯府……”
皇上顿了顿，目光落在木木身上，出声：
“既然你能把账房管得比库房还严实，就去查查侯府往年的旧账吧。有些蛀虫，也该清一清了。”
木木心里一动——这是默许她查侯府的根基？
萧景渊叩首谢恩时，伤口又渗出血来，他像浑然不觉，只牢牢护着身边的人。
殿门再次关上时，木木瞥见七王爷站在廊下，冲她举了举杯，袖口露出半枚和她那半块令牌能对上的云纹。
原来苏逸给的线索，七王爷递的梯子，甚至萧景渊母亲留下的旧部，早就在暗中织成了一张网。
她这个穿书者，不过是那个敢把网撒出去的人。
走出大殿时，日头己经偏西，萧景渊的脸色白得像纸。
萧景渊出声：“你早知道张启年和废太子有关？”他低声问，扶着她的手更稳了。
木木点头，出声：“苏逸说，上个月有人看见张大人去了城郊的静安寺，而那里埋着废太子的旧部。”
萧景渊沉默片刻，笑了：“我以前总觉得，你卷账房、记禁忌，不过是想保命。”
“现在呢？”
萧景渊低头看木木，眼里的血丝混着暖意，“现在觉得，你是想把这侯府翻过来，重新种上干净的东西。”
木木刚要说话，就见苏逸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拿着个锦囊：
“二小姐，账房查到，李大人的内侄藏着本账册，记着他外祖家这些年贪墨的田产，还牵扯着侯府的旧地！”
锦囊里的账册边角磨损，显然是被藏了很久。
木木翻开第一页，就看见萧老夫人的私章盖在上面。
原来李大人的势力，早与侯府的蛀虫缠在了一起。
她抬头看向侯府的方向，夕阳正把朱红的宫墙染成金红色。
木木把账册塞进袖中，指尖握紧，心中暗忖：“看来，我们得回侯府，好好算算总账了。”
此刻的侯府正厅，萧老夫人摔碎了第三个茶盏。
李大人的远房表妹，也就是在侯府当管事嬷嬷的李氏跪在地上，声音抖得像筛糠：
“老夫人，李大人那边被抄了家，咱们送进宫的瓷器也被拦了，张大人怕是保不住了……”
萧老夫人的银钗都歪了，出声：
“废物！连点风声都没探到，还想靠着李家攀附势力？去把库房里那箱压箱底的金条搬出来，送到七王爷府上，务必让他看在往日情分上，给侯府留条路！”
李氏刚要起身，就见管家连滚带爬地冲进来：
“老夫人，不好了！二小姐和世子爷回来了，还带着刑部的人，说要查库房！”
萧老夫人眼前一黑，扶着桌子才没倒下。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本该在三十天后浸猪笼的假千金，怎么就敢带着刑部的人，抄起自家的根基了？
木木站在侯府门口时，神色坚定。她摸了摸袖中那本沾着血的账册，忽然觉得，接下来的日子，或许足够把这侯府的天，彻底换一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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