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带着潮气，卷着账房窗纸上的残墨味往廊下钻。
木木把那片写着“通州码头”的纸角揣进袖袋，指尖触到布料下凸起的硬物——是早间从库房搜出的半枚铜制船锚令牌，边缘还沾着点海盐粒。
“二小姐？”
刘婆子的声音带着困意，“世子爷那边遣人来问，说备了马车在角门候着。”
木木挑眉。萧景渊倒是比她还急。
角门的灯笼在风里摇摇晃晃，萧景渊倚在黑漆马车旁，月白锦袍下摆沾了些草屑，像是刚从哪里回来。
见她过来，他抛过来个油布包：“刚让人去东市买的驴肉火烧，趁热吃。”
油纸裂开道缝，肉香混着芝麻香窜出来。
木木咬了一大口，火烧的酥脆混着驴肉的嫩，烫得舌尖发麻：“就不怕我在里面下毒？”
“要杀我，有的是法子，犯不着用这么香的毒药。”
萧景渊弯腰替她撩开车帘，“通州码头鱼龙混杂，李大人的人盘了三年，眼线比渔网还密。”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颠簸声。
木木从车窗缝往外看，街面上的灯笼越来越稀，远处传来隐约的涛声。
萧景渊开口，指尖敲着膝头的暗纹，出声：
“张妈妈招供时，提到赵福曾在码头当过半载账房。那紫檀木匣子里的账册，十有八九记着哪艘船装了私盐。”
木木指尖在那半枚铜令牌上：“三姨娘的嫁妆里，有三间通州的铺面，去年都转租给了同一个姓黄的商人。”
萧景渊嗤笑一声，说道：“黄三？李大人的远房表侄，专替他打理码头的‘干净生意’。”
马车刚拐过最后一道河湾，就见码头上的渔火星星点点，偏有处栈桥亮着刺目的羊角灯，照得水面泛着青灰色的光。
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背着手站在栈桥头，腰间的佩刀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下车。”
萧景渊掀开帘子，一股浓重的鱼腥味扑面而来，“从侧面的货运巷绕进去，那里有个叫老周的脚夫，是我的人。”
货运巷里堆着半人高的麻袋，霉味混着海水的咸涩呛得人发晕。
木木跟着萧景渊钻进个堆满烂渔网的棚子，角落里立刻站起个佝偻着背的老头，眼睛亮得像鹰隼。
“世子爷，二小姐。”
老周往嘴里塞了把旱烟，火星子在暗处明明灭灭，“黄三的船今晚会靠岸，不是正门，是北滩的私渡口。”
他往木木手里塞了块黑布：“裹上头发，换上这身短打，跟着卸货的队伍混过去。”
粗麻短打磨得皮肤发疼，木木跟着几个扛着麻袋的脚夫往北滩挪。
木木眼角的余光瞥见萧景渊扮成账房先生的模样，正拿着算盘跟渡口的管事扯皮，指尖有意无意地在算盘珠上敲出三短两长的节奏——
是她昨儿在库房教他的暗号，意为“有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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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里响起几声闷哼，接着是重物落水的声音。
木木猛地按住腰间的铜令牌，就听老周在身后低喝：“蹲下装绑货绳！”
她刚蹲下身，就见几个黑影举着刀从棚顶翻下来，靴底踩在木板上的声音像踩在人心尖上。
其中一个凑到她身边，刀尖几乎要戳到她后颈：“刚看见个穿青布裙的娘们跑过来，你们见了没？”
木木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混着海水的咸味首冲鼻腔。
就听萧景渊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带着几分醉意：
“爷刚在酒馆见着个穿青布裙的，身段倒是不错，就是跑起来像只惊了的兔子……”
黑影骂了句脏话，脚步声渐渐远去。木木刚松了口气，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掉进她的粗布口袋里，是块冰凉的硬物。
等黑影彻底消失在雾里，她摸出来一看——是半枚与她那枚能拼合的船锚令牌，背面还刻着个“黄”字。
萧景渊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指尖沾着点血：“老周刚才拽了拽那管事的辫子，是李大人的人。”
他往雾更浓的地方偏了偏头，“黄三的船该靠岸了，那批‘货’十有八九就在底舱。”
木木望着远处雾中隐约出现的船影，按住他的胳膊：“你听。”
雾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哨声，三长一短，正是账册里记着的盐帮暗号。
更诡异的是，那哨声里还混着女子的呜咽，像是从船底传出来的。
“不对。”
萧景渊的脸色沉了下来，“私盐不需要用哨声报信，更不会带活口。”
他刚要往前走，木木拽住他的短打袖口。她的指尖在他手心里快速划了个“火”字，又指向岸边堆着的几桶桐油。
就在这时，那艘船的甲板上亮起一盏红灯笼。灯笼下站着个穿锦袍的胖子，手里把玩着枚玉佩，正是老周说的黄三。
“把那几个不听话的拖出来，给新来的‘货’做做样子！”黄三的声音粗嘎刺耳。
两个家丁拖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往船舷走，那汉子的脖颈处露出半块刺青——是三姨娘账本里画过的盐帮标记。
木木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清那汉子腰间挂着的，是块被血浸透的紫檀木牌，形状和张妈妈烧毁的那个一模一样。
雾突然浓得化不开，黄三手里的红灯笼在雾里晃成个模糊的血点。萧景渊往她手里塞了个火折子：
“去烧桐油桶，我去救那汉子。”
木木刚摸到桐油桶的木塞，就听黄三狂笑起来：“萧世子，二小姐，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红灯笼猛地照过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木木在那片刺眼的红光里，看见黄三手里举起了个东西——是她落在库房的那片写着“通州码头”的纸角。
身后的雾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知有多少人围了上来。萧景渊将她往身后一挡，指尖己经扣住了藏在袖中的短刀。
而木木盯着黄三脚下的甲板，那里不知何时洇开了一片深色的水渍，正顺着木板的缝隙，往她脚边蔓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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