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先生那眼神刮得木木脸上生疼。
屋里就他们两个人，算盘珠子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擂鼓一样。
木木手心有点冒汗，脸上还强装着那点好奇和无辜道：
“就是前两天无意间听几个婆子闲磕牙，提了一嘴。怎么了，钱先生，这话有什么不对吗？”
她不能提绣花册子，一个字都不能。
钱先生盯着她，过了好半晌，久到木木都快撑不住脸上表情，他才缓缓垂下眼皮，又恢复那副古井无波样子，手指重新搭上算盘，不轻不重地拨一下。
“府里老人都知道，老侯爷的事，尤其是他身边亲卫的事，是忌讳，不许底下人乱嚼舌根。”他声音没什么起伏，“二小姐还是少听些闲话为好，免得惹麻烦上身。”
这话听着是提醒，却带着一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木木心里咯噔一下。她听明白了，钱先生不仅知道，而且讳莫如深。这左利手三个字，就是个马蜂窝，一捅就炸。
她捏着账册的手指紧了紧，不肯就这么放弃。这是目前唯一线头。
她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先生，我就是有点好奇，如今府里好些护院，好像也是左利手？这跟老侯爷当年……”
“二小姐。”
钱先生打断她，声音不大，异常严厉。他再次抬起头，眼神里没了刚才那一丝极快锐利，只剩下全然警告和疏离。
“老朽只是个算账，主子们的事，从前的事，一概不知，也不该我知道。
二小姐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多看看今年新账，往年旧账，尤其是涉及老侯爷定例的，夫人己吩咐过，不必再深究。”
他特意加重夫人和不必深究几个字。
木木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头顶凉到脚心。
侯夫人，又是侯夫人。她连账目都捂得严严实实，不许任何人探查和老侯爷有关的东西。
钱先生这话，既是自保，也是在敲打她——别再打听，否则，夫人那边饶不了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问下去，就不是打听，而是找死了。
木木喉咙发干，脸上挤出一个有点僵的笑：“先生说的是，是我多嘴了。那这炭火补贴的例？”
“就按新例办。”钱先生语气不容置疑，彻底堵死话头。
“哎，好。”木木低下头，抱着那几本突然变得沉甸甸的账册，“那先生忙，我不打扰了。”
她转过身，一步一步往自己的书案走，感觉背后那两道目光一首跟着她。
坐在椅子上，木木半天没动弹。
账册上的字一个都看不进去。
钱先生的态度己说明了一切。老侯爷、左利手亲卫、现在的左利手护院，还有侯夫人异常的紧张和封锁，这些事背后肯定藏着大秘密。
一个能要人命的秘密。
侯夫人要杀她，不仅仅是因为她可能知道册子内容，更可能是她这个冒牌货身份，触碰到了这个秘密边缘？或者她的存在本身，就碍了谁的眼？
木木心里乱糟糟的。
线头没理清，反而缠得更死。钱先生这条路，眼看着也走不通了。
接下来怎么办？还能找谁？
世子爷？萧玉瑾？
找他们说什么？说侯夫人要杀我？因为我知道老侯爷的左利手亲卫？证据呢？就凭一句听来的闲话？只怕死得更快。
木木第一次感到一种彻骨的无力。这侯府西面八方都是眼睛，动一下都可能被绞杀。
浑浑噩噩地熬到下午，木木借口头疼，提前回了小院。
她需要静下来，好好想想。
小禾见她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您是不是累着了？要不躺会儿？”
木木摇摇头，在屋里来回踱步。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钱先生那些警告的话，还有昨夜赖嬷嬷那句让她彻底闭嘴。
不能慌，越慌死得越快。木木强迫自己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
侯夫人要动手，也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她还有一点时间。
既然打听不到，那就只能赌一把了。
赌那个秘密足够大，大到能让她暂时保住小命。
赌有人比侯夫人更在意这个秘密，或者更想用这个秘密来做点什么。
比如，世子爷？
他看似帮她，但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和侯夫人、萧玉瑾之间，又是怎样的暗流涌动？
木木眼神慢慢定下来。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纸，磨墨。
“小禾，去门口守着，任何人来，都说我歇下了，不见。”
“哎！”小禾看木木神色凝重，不敢多问，赶紧跑去门口。
木木提起笔，蘸饱了墨，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该写什么？怎么写才能既引起世子的兴趣，又不会立刻把自己彻底暴露在危险之下？
她沉吟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终于落笔。
字迹工整，内容简单得只有一行。
写完，她吹干墨迹，仔细折成一个方胜，捏在手心里。
这薄薄的一张纸，现在就是她的投名状，也是她的催命符。
“小禾。”她朝外轻声唤。
小禾推门进来。
木木把那个方胜递给她，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
“想办法，避开所有人，把这个交给世子爷身边那个叫观墨的小厮。
记住，要亲手交到观墨手里，绝不能经过第二个人。万一被人发现，就说是我睡不着时胡乱写的诗句，请教世子爷学问的。”
小禾紧张得手都有些抖，紧紧攥住那个方胜，用力点头道：“奴婢明白。小姐放心。”
她把方胜小心翼翼塞进袖袋最里头，转身快步走了。
木木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赌局，开始了。
她写的到底是能暂时保命护身符，还是即刻招祸的索命帖？
答案很快就能见分晓。
木木坐回椅子上，指尖冰凉，等待着未知的结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终于传来脚步声。
木木站起身，看向门口。
进来的是小禾，脸色发白，脚步有点急。
“小姐。”小禾喘了口气，凑到木木耳边，声音发颤，“东西递出去，观墨小哥收下，什么都没问，就说了一句知道。”
东西送出去了。世子爷很快就会看到。
木木的心并没有因此落回肚子里，反而跳得更厉害。
她赌对了吗？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听着人不少。
一个婆子尖利的高声传来：
“二小姐在吗？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木木脸色唰一下白了。
侯夫人？这么快？
是巧合，还是她递消息的事，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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