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灌进船舱时，木木正用烧红的银簪给萧景渊烙伤口。
“嗤——”
皮肉烧焦的气味混着海水腥气扑过来，萧景渊闷哼一声，攥着船舷的指节泛白。
他腰上的刀伤被海水泡得外翻，血珠像断线的珠子往船板上滚，在潮湿的木板上洇出深色的花。
“忍忍。”
木木的手抖得厉害，银簪烫得她掌心发疼，“老周说这附近有巡海的兵船，天亮前必须回府。”
萧景渊抓住她的手腕，指腹按在她虎口处的薄茧上——那是连日来翻账册、练算盘磨出来的。
“黄三的话可信吗？”
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西跨院的枯井，说不定是李大人那边故意透的消息。”
木木低头看向那枚被血浸透的紫檀木牌。
海水退潮后，木牌上的“李”字愈发清晰，笔画间还沾着点暗红的粉末。
她用指甲刮下来一点，指尖立刻泛起麻意——是宫里特供的胭脂水粉里才有的铅丹。
“不管是不是陷阱，都得去。”
木木将半块船锚令牌塞进萧景渊袖袋，“账本副本若真到了李大人手里，不出三日，咱们查码头的事就会捅到御前。”
老周在外头低喝一声：“世子爷，前面是侯府的暗渠入口！”
船身猛地一震，撞在隐蔽在芦苇荡里的石板上。
木木跟着萧景渊钻进狭窄的水道时，听见身后传来巡海兵船的号角声，惊得芦苇丛里的水鸟扑棱棱飞起，翅膀划破晨雾的声音像把钝刀。
暗渠里的水泛着青苔味，萧景渊扶着石壁走在前面，腰伤让他每走一步都牵扯着皱眉。
木木数着头顶漏下的光斑，想起三姨娘账本里记的——西跨院的枯井，与这条暗渠只隔了三道墙。
“吱呀”一声，暗渠尽头的石板被推开。晨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萧景渊带血的锦袍下摆上，像朵骤然绽开的红梅。
刘婆子早在假山后候着，见他们这副模样，手里的药箱“哐当”掉在地上：“我的天爷！二小姐您头发上还挂着海草——”
“闭嘴。”
木木扯掉缠在发间的湿草，水珠顺着发梢滴在石阶上，“让人把东跨院的热水备好，对外就说世子爷昨夜巡查庄子受了风寒。”
她转身要走，萧景渊拉住她：“西跨院那口井，我去。”
“你现在连刀都握不稳。”
木木瞥了眼他染血的腰带，“李大人的人若真在井里埋了东西，见着你去，才更起疑。”
回到房里，木木刚换下湿衣，就见春桃捧着个描金漆盒进来，脸色发白：
“二小姐，这是……刚才门房收到的，说是给您的。”
漆盒打开的瞬间，寒气顺着脊背爬上来。
里面铺着层黑绒，放着半枚断裂的玉佩，裂痕处还沾着点湿泥——
那是原主生母留下的遗物，三天前被她锁在妆奁最底层。
盒底压着张字条，字迹阴冷透着狠劲：“想知道你生母的死因，酉时三刻，西跨院枯井旁见。”
木木捏着那半枚玉佩，指腹摸到裂痕处的湿泥里混着点暗红——是朱砂，和账房里用来画押的朱砂颜色一模一样。
“春桃，去查这三天谁进过我的卧房。”
她将玉佩扔进火盆，看着玉质在火焰里渐渐发黑，“顺便打听，李大人那边今天有没有人来过侯府。”
春桃刚走，萧景渊就掀帘进来，腰上缠着厚厚的白布，脸色比纸还白。
他手里捏着张揉皱的纸：“李大人今早递了折子，说通州码头查获一批私盐，主犯黄三畏罪自焚。”
“自焚？”木木冷笑，“他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萧景渊将纸拍在桌上：
“更妙的是，折子上附了份账册副本，上面记着几笔侯府的支银，签字画押的，是‘萧氏’。”
木木的指尖猛地收紧。原主母亲的笔迹她模仿得再像，也绝不敢在这种要命的账册上签字。
“是李大人那边仿的笔迹。”
萧景渊的声音沉得像淬了冰，“他们在借私盐案，把脏水往你身上泼。”
酉时的梆子刚敲过。
西跨院杂草己经没过脚踝。
木木踩着露水往枯井走，手里攥着根磨尖的铜簪——那是从库房旧首饰盒里翻出来的，簪头刻着个模糊的“周”字，像是哪个旧仆的物件。
井边的老槐树影影绰绰，像只张牙舞爪的鬼。
木木刚站定，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轻得像猫爪踩在落叶上。
“二小姐倒是比我预想的早。”
李府的管事从树后走出来，他穿着身灰布短打，手里把玩着个银镯子，正是木木在码头见过的那只玉兰花纹样。
木木转身的瞬间，余光瞥见井沿的青苔上有新的脚印，大小像是男人的靴底。
“李管事约我来，就是为了看这口枯井？”
她往后退半步，后背抵住老槐树粗糙的树皮，“还是想告诉我，我生母的死，也和这口井有关？”
李管事笑起来，笑声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撞出回音：
“你生母当年可是侯府最会做账的，可惜啊，太聪明的人，往往活不长。”
他抬手将银镯子往井里一扔，“咚”的一声闷响后，井底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这口井根本不是枯井！
木木的心猛地一沉，刚要转身，就被李管事抓住手腕。
他的指甲尖尖的，掐进肉里像鹰爪：“二小姐可知，那批被拐的少女，要送去哪里？”
“放开我！”木木屈起手肘撞向他胸口，铜簪在袖中滑到掌心。
李管事像没感觉到疼，笑得愈发诡异：
“李大人说，把她们的舌头割了，再教些伺候人的本事，就能送到各府当哑巴丫鬟——
就像当年伺候你生母的那个周妈妈，不也是个哑巴么？”
“你说什么？”木木的声音发颤，原主的记忆里，确实有个总爱用手语比划的周妈妈，后来说是病死了。
“周妈妈可不是病死的。”
李管事凑近她耳边，热气吹得人发寒，“她发现了账本的秘密，被我家大人的人扔进井里喂鱼了——
哦对了，她临死前，还攥着半枚刻着‘周’字的铜簪呢。”
木木的铜簪“当啷”掉在地上。
就在这时，井里传来“哗啦”一声水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爬上来。
李管事猛地推开她，往院外跑：“大人的人来了，二小姐可要藏好啊！”
木木趴在井边往下看，井水泛着黑绿，水面上漂着个白花花的东西——是只人手，手腕上还戴着个眼熟的银镯子。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火把的光越来越近。木木想起春桃说的话——
今天一早，李府的人从库房抬走了口大木箱，说是装旧衣物送去焚化。
那木箱的尺寸，装下一个人绰绰有余。
火把的光映在井水里，将那只手照得惨白。
木木突然意识到，李管事根本不是要引她来查账本，而是要让她亲眼看见这口井里的“新住户”。
脚步声己经到了院门口，有人高喊：“搜到这里了！仔细查查！”
木木握紧铜簪，往老槐树的树洞里钻。
树洞里积着厚厚的灰尘，她刚躲进去，就听见有人踢到了她掉在地上的铜簪。
“大人，这里有支簪子！”
火把的光透过树洞缝隙照进来，落在木木沾满冷汗的脸上。
她看见靴底在井边踱来踱去，其中一双，分明是今早送折子给萧景渊的那个小吏的。
井水里的那只手，手指突然动了动，像是在指向她藏身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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