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王家村染成一片焦糖色，却驱不散弥漫在村口新凿水井旁的沉重阴霾。李炎拄着简陋的木拐——前几日攀岩找水摔伤的腿还在隐隐作痛——看着汩汩涌出的井水，眉头紧锁。
水，是出来了。这本该是欢呼雀跃的时刻。
然而，那水并非清澈甘冽，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在夕阳下流淌，宛如大地渗出的血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铁锈的腥气。
“血…血泉！龙王发怒了！” 王老汉第一个噗通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颤抖，对着水井咚咚磕头。他干瘪的嘴唇哆嗦着，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恐惧。“动了龙脉，惹了龙王爷啊！灾祸，这是大灾祸要降下来了！”
恐慌像瘟疫般瞬间蔓延。围观的村民们脸色煞白，窃窃私语迅速变成了绝望的哭嚎和愤怒的指责。几个壮汉眼神不善地盯着李炎，手中的农具捏得死紧。
“我就说这外乡人邪性！好好的龙王祭不搞，非要凿什么井！”
“看他带来的这是什么？血水！喝了是要死人的！”
“把他赶出去！烧了他祭龙王！”
李炎的心沉了下去。他认得这颜色——**含铁质的地下水**！在现代，处理起来并不复杂。但在这迷信深入骨髓的唐朝初年，这“血水”无异于宣判了他“亵渎神灵”的死刑。
就在愤怒的村民即将围上来时，一道清冷的声音穿透了喧嚣：
“住手！”
昭娘拨开人群，快步走到井边。她今日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但那份沉静的气度，让骚动的人群下意识地安静了几分。郑七娘紧随其后，眼神警惕地扫视着众人。
昭娘蹲下身，伸出纤细的手指，沾了一点“血水”凑到鼻尖闻了闻，又仔细观察了水的色泽和沉淀。她抬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李炎，用略显生涩、但足够清晰的唐语问道：“李郎君，此水…铁腥？”
李炎心头猛地一跳，她竟知道“铁腥”？他连忙点头，急切地试图解释，奈何词汇匮乏：“是…铁！水里有…铁！不是血！能喝！要…处理！” 他手忙脚乱地比划着过滤、沉淀的动作。
昭娘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站起身，面对惶惑不安的村民，朗声道：“诸位乡亲，此水非血，乃是地底‘石髓’渗出之物，名曰‘铁泉’，古书有载。非凶兆，亦无毒，只是需稍作处理。”
“处理？怎么处理？昭娘，你可别被这外乡人骗了！” 王老汉依旧不信。
昭娘转向郑七娘：“七娘，取家中存贮的‘酢’（醋），还有前日李郎君烧制木炭留下的细末来。” 她又对李炎道：“李郎君，烦请取些干净细沙与碎石，再寻一干净陶瓮，底部钻孔。”
李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简易的氧化沉淀加过滤法**！他精神一振，顾不得腿疼，立刻瘸着腿去找材料，心中对昭娘的敏锐和知识再次感到惊讶。她绝不是普通村女。
材料很快备齐。在众目睽睽之下，李炎在昭娘的指导下操作起来。
他将细沙和碎石分层铺在凿了小孔的陶瓮底部，上面再铺一层厚厚的细木炭末（活性炭的替代品）。昭娘则将带来的醋（含有醋酸）小心地倒入新打上来的“血水”中，轻轻搅拌。
暗红色的水遇到醋，颜色开始发生变化，浑浊的絮状物（氢氧化铁胶体遇酸凝聚）逐渐析出、沉淀。李炎将初步处理过的水缓缓倒入铺好滤层的陶瓮中。
清澈的水滴，一滴，两滴…渐渐连成细线，从瓮底的孔洞中流出，落入下面接水的干净木盆里。那水，**清澈透明，再无一丝红色！**
“神…神了！” “变清了！真的变清了！” 村民们瞪大了眼睛，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王老汉颤巍巍地凑近木盆，看着水中自己清晰的倒影，老泪纵横，对着昭娘和李炎连连作揖：“老朽糊涂！老朽糊涂啊！多谢昭娘！多谢李郎君！你们是救了全村啊！”
危机暂时解除，村民们争抢着去接过滤后的清水，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李炎、昭娘的感激。李炎擦了把额头的汗，长舒一口气，对昭娘投去感激的目光。昭娘微微颔首，眼中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夜色如墨。喧嚣了一天的村庄终于陷入沉睡。
一个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潜到新水井旁。正是白日里一首冷眼旁观的税吏张五。他警惕地西下张望，确认无人后，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扁平的油纸包和一个细长的竹筒。
他熟练地用竹筒从井中汲取了满满一筒未经过滤的、暗红色的“血水”。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里面竟是几层异常洁白、质地紧密的上好楮皮纸（唐代高级纸张）。他用竹签挑起井底沉淀的红色淤泥，仔细地涂抹在楮皮纸上，再用另一层纸小心覆盖、压实，包好。最后，他将包好的泥样和那筒血水，仔细地塞进怀里贴身藏好。
做完这一切，他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井台边几滴残留的暗红色水渍，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不祥的微光。
李炎因为腿伤和日间的风波，有些失眠。他拄拐走出借住的柴房，想透透气。月光如水，洒满寂静的小院。
他无意中瞥见昭娘房间的窗户还透着微弱的油灯光芒。窗纸上，映出两个女子的剪影。是昭娘和郑七娘。
郑七娘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李炎从未听过的严厉和焦虑：“…娘子，太险了！那‘酢’澄清之法，还有那滤水的法子，太过…太过显眼！若被有心人瞧去…”
昭娘的声音清冷依旧，却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七娘，事急从权。难道眼睁睁看着他被村民打死？看着全村无水可用？况且…那法子，也并非独门秘术，乡野间亦有土法净水…”
“可那‘石髓’、‘铁泉’之说，还有您一口道破‘铁腥’！娘子，您忘了夫人的叮嘱了吗？‘藏拙守愚，以待天时’！” 郑七娘的语气近乎哀求。
窗内的声音低了下去，变成了模糊的絮语。李炎的心却提了起来。“藏拙守愚，以待天时”？她们在隐藏什么？“夫人”又是谁？昭娘白日的冷静和学识，果然不是寻常村女能有的！
他下意识地想靠近些听清楚，却不小心踢到了墙角的一个破瓦罐。
“哐啷！”
窗内的低语戛然而止。油灯瞬间被吹灭，整个小院陷入一片黑暗和死寂。李炎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两道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准确地锁定了他所在的位置。
他背脊一凉，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衣，连忙装作被绊倒的样子，低声咒骂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现代词汇，一瘸一拐地狼狈“逃”回了柴房。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还在咚咚狂跳。
月光从破旧的窗棂缝隙漏进来，在地上投下冰冷的斑驳光影。王家村的夜，似乎比秦岭的荒野更加危机西伏。清澈的水源暂时解决了生存的渴求，却引来了更深的谜团和潜伏在暗处的目光。李炎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第一次对这个陌生的时代，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警惕。
(http://www.220book.com/book/U9Z2/)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