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在脸上是撕裂般的疼。
沈知意猛地睁开眼，胸腔里还残留着湖水灌入的窒息感，喉咙火烧火燎地疼。她下意识地摸向小臂，那里果然有一片浅浅的瘀青，形状像月牙——是沈知柔推她入湖时，指甲狠狠掐进去留下的印子。
“小姐，您可算醒了！”
画春端着药碗进来，见她睁着眼，惊喜得眼圈都红了：“昨儿个您在花园假山旁摔了一跤，晕了大半天，可把奴婢吓坏了。快，趁热把药喝了，王夫人特意让人炖的补药呢。”
假山？摔跤？
沈知意环顾西周，雕花梨木床，青纱帐，梳妆台上摆着她未出阁时最喜欢的螺钿镜——这是她的汀兰水榭，是她十六岁那年的闺房。
她颤抖着伸出手，抚上自己的脸颊。镜中的少女眉眼精致，脸颊带着未褪的婴儿肥，下颌线柔和，绝非后来为讨顾言泽喜欢、束腰节食瘦成的嶙峋模样。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定亲宴前三日，回到了所有悲剧尚未发生的时候。
“药呢？”沈知意的声音干涩沙哑。
画春连忙将药碗递过来：“刚温过的，不烫。”
青瓷碗边缘镶着银饰，此刻正泛着淡淡的乌青色。沈知意的目光顿住了——外祖父曾教过她，银器遇毒会发黑，尤其是这种常年使用的旧银饰，反应更明显。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也是喝了王氏送来的“补药”，第二天便上吐下泻，错过了决定她与顾言泽婚事的家族会议。等她能下床时，父亲早己在王氏的撺掇下，答应了顾家的聘礼清单，连母亲留下的那批南海珍珠，都被王氏以“充作嫁妆”的名义，偷偷换成了给顾言泽疏通关节的银票。
“这药……是谁送来的？”沈知意的指尖轻轻拂过碗沿的银饰，声音平静得可怕。
画春愣了一下：“是王夫人身边的刘妈妈送来的，说是……说是怕您定亲宴上精神不济，特意加了些安神的药材。”
安神？怕是想让她“安安稳稳”地错过会议吧。
沈知意端起药碗，作势要喝，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画春腰间挂着的银簪——那是她去年赏给画春的，成色极好。
“画春，”她忽然开口，“你这簪子旧了，我记得首饰盒里还有支新的，你去取来，我瞧瞧样式。”
画春不疑有他，应声去了。
沈知意立刻将药汁倒进窗边的花盆里，又从妆奁底层摸出一根银针——那是母亲留给他的，针尾刻着一个极小的“沈”字。她捏着银针，探进残留的药渣里，针尖瞬间蒙上了一层黑灰。
果然有毒。不是致命的剧毒，却是足以让她腹泻虚弱的泻药。
王氏，沈知柔，还有顾言泽……那些她曾掏心掏肺对待的人，早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织好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等着将她和母亲留下的一切，都拖入深渊。
前世临死前的画面再次涌入脑海——
寒湖冰面碎裂的锐响，刺骨的湖水争先恐后地钻进衣领，冻得她西肢僵硬。她拼命挣扎，指甲抠在冰面上，留下一道道带血的划痕。
顾言泽就站在岸边，玄色锦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她挣扎着抓住他的靴角，声音嘶哑地哀求：“言泽……救我……”
他却嫌恶地抬脚，靴底碾过她的手指，骨头碎裂的声音几乎被风雪淹没。“沈知意，”他的声音比湖水更冷，“你连知柔一根头发都比不上。她能帮我顾家平步青云，你呢？除了沈府嫡女这个空壳子，你还有什么？”
沈知柔依偎在他怀里，穿着本该属于她的狐裘斗篷，笑得温柔又残忍：“姐姐，你不知道吧？母亲留下的南海珍珠，早就被我换成银票，给言泽哥哥打点关系了。你以为父亲能坐稳江南盐道的位置，靠的是谁？”
原来如此。
母亲的死，哥哥的赌瘾，外祖父手札的烧毁……桩桩件件，都是他们精心策划的阴谋。而她这个蠢货，竟被蒙在鼓里，首到死前才看清真相。
“小姐，您找哪支簪子？”画春捧着首饰盒回来，见药碗空了，松了口气，“药喝了就好，您这几日可得养好精神，定亲宴上可不能出岔子。”
沈知意接过首饰盒，指尖抚过一支海棠银簪——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及笄礼。她抬眼看向画春，目光沉静如深潭：“画春，去账房把近三个月的绸缎庄账目拿来，我要看看。”
画春愣住了：“小姐，您看账目做什么？这些都是管家妈妈管的事……”
“我看我的嫁妆，总没错吧？”沈知意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顺便告诉账房，把母亲当年陪嫁的商铺地契，也一并拿来。”
画春虽满心疑惑，还是点头去了。
沈知意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腊月的寒风灌进来，吹起她的发丝，却吹不散她眼底的寒意。
湖面的冰还没化，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着灰蒙蒙的天。
沈知柔，顾言泽，王氏……你们欠我的，欠我母亲的，这一世，我会连本带利，一一讨回来。
她的目光落在院角那棵光秃秃的海棠树上。前世母亲最爱这棵树，说它“耐得冬寒，才能春满枝头”。
是啊，耐得冬寒，才能春满枝头。
这一世，她沈知意，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比谁都好。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她会一个个揪出来，让他们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账房的人很快就来了，捧着厚厚的账册和一卷卷地契，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
沈知意接过账册，指尖落在“绸缎庄”那一本上，缓缓翻开。
第一页，就是近三个月的“损耗”记录，墨迹比其他页新鲜许多，显然是后补的。而记录上写着“腊月初三，上等云锦十匹，因虫蛀销毁”，可她分明记得，初三那天，王氏的陪房刘妈妈，从后门运走了十大箱“杂物”。
沈知意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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