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2月16日的杭州，晨雾还没散尽。市政府办公大楼前的香樟树挂着隔夜的雪，融水顺着深绿色的叶尖往下滴，在台阶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沈浩兴走进办公室时，秘书刚把泡好的龙井放在桌上，玻璃杯里的茶叶舒展着，升起淡淡的白雾。
“沈市长，星畅联盟的文件放您桌角了。”秘书轻声说，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块半旧的机械表——表盘边缘己经磨出细痕，却是他戴了十年的老物件。
沈浩兴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下。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夹克，里面是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系着条深蓝色领带，看着不像个执掌一方政务的市长，倒像个刚从会议室出来的技术员。只有那双眼睛，深邃得像西湖的水，藏着不疾不徐的笃定。
桌角的文件袋上印着“星畅有机槟榔联盟”的烫金字样，旁边压着本线装书——《孙子兵法》。沈浩兴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纸页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兵贵胜，不贵久”几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他指尖在“瞒天过海”那条批注上顿了顿，想起五年前那个决定。
那年他刚满三十，在区里当副局长。每月工资条上的数字在房贷和孩子的奶粉钱面前总显得捉襟见肘。妻子林兰那时还在中学当老师，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板书，回头对他笑时，鬓角的碎发沾着粉笔灰。“要不……我去兼个职？”林兰试探着说，手里捏着娘家送来的腊鱼，“我妈说她朋友的有机蔬菜基地缺个管账的。”
沈浩兴没说话，夜里翻来覆去地看《孙子兵法》。他从小就爱琢磨这些，上学时背三十六计比背英语单词还熟。第二天一早，他蹲在菜市场的槟榔摊前，看着穿蓝布衫的老汉把发黑的槟榔往塑料袋里装，突然想起在湖南考察时见过的有机种植园——那里的槟榔果挂在枝头，像一串串青绿色的玛瑙。
“这东西能做有机的？”他问老汉。
老汉啐了口红汁，笑他：“当官的懂啥？槟榔要够劲，就得用硫磺熏。”
那天晚上，沈浩兴在书房查了整夜资料。电脑屏幕亮到后半夜，他盯着“槟榔市场规模年增15%”的报告，又翻出《农产品质量安全法》的条文，突然在笔记本上写下“星畅”两个字。“星”取“众星捧月”，“畅”是“流通无阻”，合起来，倒有了几分兵法里“携手若使一人”的意思。
成立联盟那天，林兰把攒了三年的私房钱取出来，塞进他手里时，指尖微微发颤。“要是赔了……”
“赔不了。”沈浩兴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她的不安，“你忘了我小时候总赢弹珠？用的就是‘声东击西’——他们盯着低价市场，咱就往高端走。”
五年过去，星畅联盟的办公室从居民楼的车库搬到了钱江新城的写字楼。沈浩兴翻开文件，里面夹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去年在长沙见口味王老板的合影，对方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挂着金链子，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牙；另一张是胖哥食品的老总，黑胖的脸上堆着肉，手里却捏着本《有机农业概论》。
“沈市长，这俩是来抢地盘的吧？”当时跟着去谈判的联盟副总首皱眉，看着对方带来的律师团占了半间会议室。
沈浩兴却给他们泡了茶，指着桌上的检测报告：“你们的槟榔亚硝酸盐超标3倍，我的检测费全报。”他没提合作，先把对方的软肋摆上台面，像兵法里说的“先夺其所爱，则听矣”。
僵持到第三天，口味王老板拍了桌子：“沈老弟，明人不说暗话，你要咱咋干？”
“入盟，”沈浩兴推过去一份协议，“用我的种植基地，贴星畅的标，利润按七三分成。”他算准了对方急需摆脱“黑心作坊”的名声，就像算准了市场需要“有机”这个招牌——这是“顺手牵羊”，借对方的渠道，铺自己的路。
如今这两位成了联盟的副会长，每月飞来杭州开一次会，总爱在林兰泡的龙井里兑点槟榔汁。“沈哥这脑子，不去做生意可惜了。”胖哥总拍着他的肩膀笑，却不知沈浩兴看着联盟账户里的数字，心里比谁都清楚——去年一年的分红，抵得上他当公务员五六年的总收入。
桌上的电话响了，是林兰。“浩兴，上午的董事会资料我放你车里了，”她的声音带着笑意，“胖哥刚发消息，说带了新烤的槟榔，让你留着下午的会尝。”
“知道了。”沈浩兴应着，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键盘敲击声——林兰现在是联盟的总经理，一边管着政府分配的社区服务项目，一边盯着联盟的董事会，倒把“政商”两个字平衡得像她沏的茶，浓淡刚好。
挂了电话，沈浩兴翻开另一份文件——《2028年有机产品市场预测报告》。里面用红笔标着“槟榔3.2万亿”“蔬菜18.7万亿”“化妆品22.5万亿”，加起来正好是几十万亿的盘子。他想起上周去看望爷爷，老爷子拿着他写的《有机槟榔与市场需求》书稿，笑得胡子都来：“咱沈家就没有不会算账的。”
正看着，区里的张局长推门进来，脸色发灰。“沈市长，那个有机蔬菜基地的审批……被卡住了。”他搓着手，“负责的老李跟我不对付，说咱手续不全。”
沈浩兴没抬头，翻到《孙子兵法》的“釜底抽薪”那页。“你把基地的土壤检测报告送过去，”他慢悠悠地说，“顺便提一句，老李儿子在澳洲留学，咱联盟正好有个有机种植交流项目。”
张局长愣了愣，突然笑了：“还是您高！这招‘借刀杀人’……不对，是‘顺水推舟’！”
沈浩兴抬眼，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他从小就不爱争强好胜，考公务员是觉得“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真本事，可真做起事来，那些兵法里的智慧总像泉水似的冒出来。就像处理邻里纠纷，他不说谁对谁错，先拉着双方去联盟的有机餐厅吃饭，看着盘子里带着露珠的青菜，再犟的人也软了语气——这是“以逸待劳”，用环境磨掉火气。
窗外的雾散了些，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桌上，把《孙子兵法》的影子拉得很长。沈浩兴想起小时候，妹妹诗涵总抢他的兵法书，说要学“美人计”骗奶奶的糖吃；现在她成了科技集团的掌舵人，倒真把“上兵伐谋”用到了商业里。而他这个大哥，守着一方水土，管着柴米油盐，倒也把三十六计用成了烟火气。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兰发来的照片：联盟的员工正在贴春联，红纸上写着“星聚成河通西海，畅行天下纳百川”。她在照片下面加了行字：“胖哥说，下午带口味王来家里吃年夜饭。”
沈浩兴笑了笑，拿起笔在报告上签了字。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却像在棋盘上落了一子。他知道，这场关于有机市场的棋才刚刚开始，而他手里的棋子，除了联盟的账本和政府的公章，还有家人的暖饭、发小的帮衬，以及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从容——就像西湖的水，看着平静，底下自有洋流。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胖哥那标志性的大嗓门越来越近：“沈市长！新槟榔配新茶，咱哥仨今天得好好聊聊明年的扩张计划！”
沈浩兴合上《孙子兵法》，起身时，阳光正好落在他的肩膀上，把那件旧夹克染成了温暖的金色。他知道，不管是市长的办公桌，还是联盟的董事会，说到底都是在做人的事——用点谋略，加点真诚，就像泡龙井，得有耐心等那股清香慢慢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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