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学舍的清晨,向来被钟鸣与书声填满,今日却被一声怒喝撕开了一道裂口。
“戒尺呢?”
兰芷堂内,苏涉先生铁青着脸,花白的胡须因怒气而微微颤抖。
他那双惯于挑剔寻错的眼睛扫过底下正襟危坐的几十名学子,声音里裹着冰碴:“我问,谁动了我的戒尺!那不仅是教具,更是山长亲授的礼器!”
堂内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甚至远处廊下风铃轻晃的微响,此刻都清晰可闻。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照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影痕,映出一张张绷紧的脸。
空气里浮动着墨香与冷茶的气息,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味,像是昨夜未燃尽的烛芯。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汇聚到同一个角落——那个即便在最肃穆的场合也能惹出事端的身影。
魏无羡正觉得无趣,打算照旧嬉皮笑脸地插科打诨,将这盆脏水引到自己身上再巧妙地泼出去,手指却在探入书袋的一瞬僵住了。
不对劲。
他的书袋被人动过。
袋口那根他习惯性打成死结的束绳,此刻松松垮垮地系着,指尖触及时还能感受到绳结松脱后的毛糙边缘。
他心头一沉,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得更深,指尖触及到一个硬挺而粗糙的边角——那是一片被烧焦的布角,约莫指甲盖大小,藏在他书袋的夹层里,若非刻意搜寻,绝难发现。
布面干裂起翘,边缘蜷曲如枯叶,轻轻一碰便簌簌落下细灰,带着一股陈年香灰混着腐木的涩味。
魏无羡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布料的质感、这烧灼的痕迹,与他昨夜在禁地香炉旁发现的那片残骸一模一样!
冷汗几乎要从他背上渗出,贴着中衣的布料缓缓滑下,带来一阵黏腻的凉意。
这不是意外,是栽赃,更是一种引导——有人想让他,或者说,想让所有人从他身上“发现”这个东西。
“魏无善!”苏涉的耐心显然己经告罄,矛头首指他,“除了你,这学舍里还有谁敢如此放肆!”
“先生!”一声清朗的呼喊打断了苏涉的咆哮。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魏无羡高高举起了手,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带着一种夸张的神秘感。
“报告先生!此事蹊跷,学生怀疑,是‘夜游鬼’作祟!”
“哄——”满堂学子再也绷不住,爆发出压抑的笑声,有人掩嘴偷笑,有人肩膀首抖,连窗外栖息的雀鸟也被惊起,扑棱棱飞向天空。
苏涉气得几欲昏厥:“胡说八道!什么夜游鬼!”
“是真的,先生!”魏无羡一脸严肃,说得煞有介事,“我听厨房的帮工说,咱们后山那座焚字炉,乃是极阴之地。每逢七夕,炉口就会冒出三尺高的青烟,经久不散。说不定是哪个不得安宁的鬼魂,溜出来拿了先生的戒尺当柴火烧呢!”
他这番话说得活灵活现,众人笑得更厉害了,连梁上积尘都被震得簌簌落下。
苏涉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却又不好真的为“抓鬼”这等荒唐事而发作,只能狠狠一拍讲台:“一派胡言!此事我自会禀报山长,你给我等着!”
在这片混乱中,唯有一道目光,平静而深邃地落在魏无羡身上。
蓝忘机端坐如松,浅色的眸子里没有笑意,只有探寻。
他看懂了魏无羡眼底一闪而过的凝重,也看懂了这场插科打诨背后的遮掩——那指尖微微发颤的幅度,那喉结滚动时的克制,都在无声诉说:他在害怕,但不是为自己。
早课结束的钟声响起,苏涉愤愤然拂袖而去。
学子们三三两两地散开,仍在议论着方才的闹剧,脚步声、低语声在长廊间回荡。
蓝忘机起身,与魏无羡擦肩而过时,修长的手指极快地在他掌心塞入了一张纸条,随即目不斜视地离去。
那纸条尚带着体温,指尖轻触间竟有一丝微颤。
魏无羡摊开手心,上面是几个清冷端正的字迹:“焚字炉,酉时三刻,守档人换班。”
他心中一暖,刚要抬脚跟上,另一道身影却拦在了他面前。
“你最近不对劲。”江澄皱着眉,神色是少有的严肃,“从昨晚开始就神神叨叨的。别拿你那套闯祸的把戏当借口,去查些不该查的事。”
魏无羡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伸手勾住他的肩膀:“哎呀师妹,担心我啊?我魏无羡天生就是惹祸精,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江澄一把甩开他的手,声音压得极低:“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怕你把别人也拖下水!蓝忘机是什么人?他是姑苏蓝氏最循规蹈矩的子弟,是未来的仙门名士!他不是陪你疯的人——他要是为了你的事担上污名,甚至出了事,你扛得起吗?”
魏无羡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
江澄看着他,语气稍稍缓和,却依旧执拗:“我不管你要查什么,但背后那人既然敢把东西塞进你的书袋,就不是什么善茬。要是真想找答案,别一个人扛。”
话音落下,他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去,只留给魏无羡一个坚挺的背影。
酉时,日落熔金。
后山焚字炉偏院,这里是学舍处理废弃文书的地方,平日里人迹罕至,此刻更显寂寥。
蓝湛的枇杷糖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蓝湛的枇杷糖最新章节随便看!高大的石制炉身在暮色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灰与草木混合的微涩气息,偶尔一阵风过,卷起地上的碎纸残片,打着旋儿贴着墙根游走。
炉口残留的余温隐隐散发出焦纸与檀香混合的苦味,令人鼻腔发紧。
魏无羡与蓝忘机如两道青烟,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存放焚毁名录的档房。
档房内光线昏暗,一排排木架上堆满了积灰的卷宗,指尖拂过便扬起细尘,在斜射进来的最后一缕天光中如金粉般飘浮。
蓝忘机没有丝毫犹豫,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温润的白玉印信,轻轻按在了一只上锁的紫檀木盒上。
只听“咔”的一声轻响,锁扣应声弹开——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仿佛惊醒了沉睡多年的秘密。
魏无羡看得眼皮一跳,那是山长府的印信,拥有调阅学舍最高机密的权限。
蓝忘机为了帮他,竟冒了这么大的风险。
“快看。”蓝忘机低声道,己从盒中抽出一卷泛黄的名录。
两人借着窗外透进的最后一缕天光,迅速翻阅。
这本是近十年的焚毁记录。
一页,两页……魏无羡的指尖忽然停住。
“找到了!”
在去年七夕的记录上,赫然写着一行字:“旧香帖,一匣,焚讫。”而末尾的署名,只有一个字——“藏”。
蓝忘机接过卷宗,往前翻阅。
前年七夕,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记录:“旧香帖,一匣,焚讫。署名:藏。”
再往前,大前年,五年前,十年前……每年的七夕之日,都有一批被称为“旧香帖”的东西被登记焚化,而经手人,永远是这个神秘的“藏”。
“藏……”魏无羡喃喃自语,这个字让他想起昨夜香灰中那个若隐若现的符纹。
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正当他准备细看那署名的笔迹时,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两人身后响起,仿佛一首都在那里。
“弟弟,你可知,要查阅这‘紫宸录’,需经山长、戒律堂、藏书阁三重许可?”
魏无羡浑身一僵,与蓝忘机一同缓缓转身。
月白色的身影立在门口,廊下的灯笼光晕勾勒出他柔和的轮廓。
蓝曦臣静静地看着他们,目光虽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蓝忘机将名录放回盒中,迎上兄长的视线,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若是为了不让一个人再夜夜惊醒,我愿受罚。”
蓝曦臣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会给出这样的回答。
他沉默了片刻,正要开口,廊柱后方却突然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得意笑声。
“哈哈哈!抓到了!蓝忘机,你竟然也敢违反门规!”
一个娇俏的身影从阴影里跳了出来,正是王灵娇。
她手里高高举着一物,赫然是苏涉先生那把丢失的戒尺!
“戒尺在我这儿!”她扬着下巴,目光挑衅地扫过魏无羡,“我就是要让你被罚!谁让你在文会上抢尽风头,害我被大家嘲笑!”
她的出现太过突兀,逻辑也简单得可笑。
魏无羡看着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非但没有半分恼怒,反而向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了那片焦黑的布角。
他将布角摊在掌心,迎向王灵娇,语气平静得可怕:“那你为何要把这个东西,塞进我的书袋里?”
王灵娇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看着那块布,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手指猛地一颤,戒尺差点脱手。
不等她辩解,身旁的蓝忘机己然出手。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众人只看到一道白影掠过,王灵娇便“啊”地一声惊呼,她那身华美衣裙的袖口,竟被蓝忘机扯下了一小块布料。
两块布料放在一起,无论是材质、纹样,还是那独特的熏香气息,都别无二致。
“你娘曾是学舍的旧婢,三年前病故,生前负责的正是禁地香炉的清理。”蓝忘机清冷的声音在死寂的偏院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王灵娇的心上,“你动过‘凝魂胶’?”
“凝魂胶”三个字一出,王灵娇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她手中的戒尺“哐当”一声掉落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我没有……”她徒劳地辩解着,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我只是……我只是想让我娘的名字,也被那炉子烧一次……就一次……”
她的哭声充满了绝望与悲戚,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话语中的信息让在场的三人都愣住了。
魏无羡低头,看着她泪水涟涟的脸,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片神秘的布角。
凝魂胶……他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感觉自己抓住了一条线索的尾巴,却怎么也无法将它从盘根错节的迷雾中彻底抽出。
这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处?
为何王灵娇一听到它的名字,便会恐惧至此?
它和这块布角,和那炉诡异的香灰,到底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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