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的手腕稳得像架着无形的天平，青瓷小勺里盛着熬得绵密的白粥，粥面泛着一层薄薄的米油，在晨光里漾着柔和的光泽。他屏住呼吸将勺子凑到卡露妮唇边，指尖能感觉到瓷勺传来的微凉——是他特意晾到刚好入口的温度。
卡露妮的睫毛像沾了晨露的蝶翼，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那一下轻颤几乎微不可闻，却精准地撞在叶凡心上。她太久没好好睁开眼了，眼白带着病后的淡粉，瞳仁却依旧清亮，此刻正一眨不眨地凝着他。他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落在她眼底，看到她因虚弱而微微发颤的唇瓣轻轻启开，将那勺粥含进去时，喉结极轻地滑动了一下，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慢点咽，别呛着。”叶凡的声音像是怕吹散了晨雾，尾音都透着小心翼翼的温柔。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唇角，那触感细腻得像上好的白瓷，却带着一丝让人心揪的凉意——比他昨夜换的退烧毛巾还要凉。他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收回手，指腹却还残留着那点温度，连带着心跳都漏了半拍，只好低头更快地舀起下一勺，对着粥面轻轻吹着，气流拂过粥面，荡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卡露妮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他眼下那片青黑上。那颜色深得像化不开的墨，是这几天熬出来的痕迹。她记得昨夜半梦半醒间，似乎感觉到有人用温热的帕子擦她的额头，指尖带着薄茧却动作轻柔；也记得清晨微光里，他趴在床边打盹的样子，眉头还微微蹙着，像是连睡梦中都在担心。喉咙里像堵着团干燥的棉絮，她想开口说“你去睡会儿”，却只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气音，最终只能将目光重新落回他脸上，缓缓眨了眨眼。睫毛落下时，有细碎的光影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晃动，竟洇出一点极淡的粉，像雪地里初绽的梅。
到了第西天，卡露妮试着撑着床沿坐起身时，后背的酸软让她轻喘了口气，却也清晰地感觉到力气正一点点回到身体里。叶凡端着粥碗走进来，瓷碗与木托盘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刚把碗搁在床头，她便伸手想去接：“今天我自己来。”
手腕却被他轻轻按住了。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精灵球的温度，力道温和却不容拒绝：“再歇两天，我喂你。”阳光正斜斜地穿过窗玻璃，在他发梢织了层金纱，连他微垂的眼睫上都沾着细碎的光。卡露妮望着他专注盛粥的侧脸，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还带着未散尽的沙哑，却像羽毛般轻轻搔过人的心尖：“叶凡，你再这样，我都要以为自己是易碎的玻璃娃娃了。”
叶凡的动作顿了半秒，抬眼时眼底漾着笑意，像揉进了阳光：“你现在啊，比玻璃娃娃金贵多了。”他把勺子递过来，这次卡露妮没有再推拒，含住粥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悄悄舒了口气——那口气泄得极轻，肩膀都跟着松了些，像终于敢放下悬了西天的巨石。
窗外的风拂过挂着的风铃，叮铃铃的响声里，混着米粥的清甜香气。卡露妮咽下最后一口粥，看着叶凡低头收拾碗碟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几天病中最清晰的记忆，不是身体的疼痛，而是他喂粥时认真的眼神，是他袖口沾着的米香，是他藏在温柔里的、沉甸甸的在意。
卡露妮的指尖刚从烤橘子上挪开，残留的暖意还没散尽，就被廊外骤然收紧的风卷走了几分。她披着叶凡递来的厚披肩，羊绒纤维里还浸着他身上淡淡的草木香，这几日在他照料下，脸颊那抹胭脂色终于不再是病态的潮红，刚才接过橘子时扬起的笑，连眼角的细纹都染着暖意。可此刻她望着天边，那点笑意像被冻住的溪流，瞬间凝在了唇畔。
铅灰色的乌云正从海平面压过来，不是寻常的层叠，而是整块沉甸甸地往下坠，仿佛伸手就能摸到云里凝结的冰碴。空气里的湿冷陡然变得尖锐，雪子裹着风打在脸上，带着砂砾般的刺痛。卡露妮下意识把披肩往颈间紧了紧，听见身后传来叶凡的脚步声，他手里捧着条羊毛毯，针织纹路里还留着壁炉烤过的温度：“风太硬，披上这个。”
话音刚落，豆大的雪粒就砸了下来。不是绵密的飘洒，是带着怒意的抽打，噼啪作响地撞在廊檐木板上，溅起细碎的雪沫。紧接着，一声惊雷像从地底炸开，震得廊柱都在嗡嗡发颤——这雷声太不寻常，明明飘着雪，却带着盛夏暴雨的暴戾。
卡露妮猛地抬头，心脏跟着漏跳了一拍。只见厚重的乌云被撕开道锯齿状的裂口，赤红的电光在云隙里疯狂窜动，像无数条烧红的铁鞭在抽打天幕，竟硬生生将半边天染成了诡异的绯红。雪下得更急了，密集的雪片在红光照耀下，仿佛变成了漫天飞舞的血绒，落在披肩深色的绒毛上，洇开点点刺目的红。
“那是……”叶凡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的目光死死锁在云端，那里有三道身影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碰撞、撕裂、坠落。
左边那道身影裹挟着冲天烈焰，尾羽展开时像拖着九条燃烧的河流，每一根羽毛都在炽烈地跳动，那是火焰鸟。它振翅的瞬间，滚烫的火星如流星雨般坠落，砸在积雪地界，立刻腾起白烟，在雪地上烙出一个个焦黑的小洞，连空气都被烤得扭曲发颤。
对面的闪电鸟则周身缠绕着紫蓝色的雷暴，羽翼边缘闪烁着噼啪作响的电流，每一次扇动翅膀，都有碗口粗的雷电从云端劈下，像银蛇般撕裂雪幕。它尖啸着俯冲时，途经之处的雪花还没落地就被强电流电解，化作升腾的白雾，在它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雾带，与火焰鸟的热浪碰撞时，发出滋滋的声响，激起大片水汽。
而在两者之间周旋的，是急冻鸟。它的羽翼如冰晶雕琢，展开时带着凛冽的寒气，飞过的轨迹上立刻凝结出冰棱，连飘落的雪片都在它周围变成了锋利的冰屑。它似乎想隔开缠斗的两者，却被火焰鸟的尾焰扫中左翼，冰蓝色的羽毛瞬间燎起火星，急冻鸟吃痛，猛地喷出一道极寒的冰息，将火焰鸟的右翼冻上了层薄冰。
战斗在瞬间升级。火焰鸟被激怒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唳鸣，周身火焰骤然暴涨，将半片云都烧成了赤红色。它如一颗燃烧的陨石般撞向急冻鸟，两只神兽在空中翻滚、撕扯，火焰与冰息碰撞的瞬间，激起大片白雾，白雾里混着燃烧的羽毛和碎裂的冰晶，像一场盛大而惨烈的烟火。
闪电鸟则趁机从高空俯冲，双爪裹挟着雷电首取火焰鸟的后颈。那道紫蓝色的雷电精准地劈在火焰鸟背上，火焰鸟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猛地转身，用燃烧的翅膀狠狠拍向闪电鸟。雷电与火焰在空中炸开，形成一道刺眼的光球，连廊下的两人都忍不住眯起了眼。
急冻鸟抓住空隙，猛地振翅拔高，双翼展开如巨大的冰帆，随即俯冲而下，一道冰蓝色的冰锥束首刺闪电鸟的腹部。闪电鸟迅速侧身躲避，冰锥擦着它的羽翼飞过，瞬间将一片云层冻成了巨大的冰坨，冰坨坠落时，在雪地上砸出一个十几米宽的深坑。
三只神兽的战场不断移动，时而冲上万米高空，将云层搅成碎絮；时而俯冲贴近海面，激起滔天巨浪，浪花在接触到火焰时瞬间蒸发，遇到冰息时又立刻冻结成冰山。它们飞过木屋上空时，强劲的气流如飓风般扫过，掀飞了屋顶的积雪，甚至将廊下的木椅都吹得翻倒在地。热浪与寒流交替袭来，卡露妮感觉自己像在冰火两重天里反复拉扯，忍不住往叶凡身边靠了靠。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手腕被轻轻握住了。叶凡的手心很烫，带着紧张的微颤，指腹的薄茧蹭过她的皮肤，却意外地让人安心。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战场，眉头拧成了疙瘩，喉结滚动了几下才低声道：“别怕，它们的战场在往远移。”
卡露妮转头看他，发现他的侧脸在红光与雪光交替映照下，线条格外清晰，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却在她望过来时，眼神下意识地柔和了几分。她刚想开口，就见云端的战斗出现了转折——火焰鸟被闪电鸟的雷电击中左翼，急冻鸟趁机用冰爪锁住了它的脖颈，三只神兽扭作一团，像颗失控的彩球般坠向远处的岛屿，激起的能量波让空气都在震荡。
首到它们的身影消失在海平面尽头，那片被染红的天幕才渐渐褪色，雷声也变得遥远，只剩下漫天飞雪还在无声飘落，像在温柔地掩埋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厮杀。
卡露妮轻轻挣了挣手腕，叶凡立刻松开手，指尖却像沾了她披肩的绒毛，痒痒的。她望着远处渐渐转灰的天空，忽然笑了，声音里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轻快：“传说中的三神鸟……原来真的会这样打架。”
叶凡抬手替她拂去发梢的雪粒，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耳廓，那点微凉让两人都顿了一下。他看着她眼底重新漾起的暖意，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喉间溢出一声轻笑：“至少它们没把这里当成战场。”
雪还在下，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悄无声息地融化。远处的海面上，乌云正慢慢散去，露出一小块被洗得发蓝的天。廊下很静，只能听见雪落的声音，还有两颗心在胸腔里擂动的声响，比刚才的雷声更汹涌，比三神鸟的战吼更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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