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痛苦、昏睡和药物带来的短暂麻痹混沌中缓慢流逝。废墟之上的黎明似乎格外吝啬,灰蒙蒙的天光笼罩着残破的城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晓音响大部分时间依旧在昏睡,身体如同被彻底拆散后勉强拼凑起来的破烂机器,每一次苏醒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和难以言喻的虚弱。唯一的变化在于,当意识偶尔沉入那片冰冷的意识荒原时,那缕源自森川岚古玉的温润青光,变得更加清晰,如同一座小小的灯塔,固执地为他指引着方向。而更深处,那枚沉寂的守护种子,似乎也因为这持续的牵引,不再彻底熄灭,维持着一点微弱的火星。
右臂的结晶化部分依旧沉重麻木,但那种仿佛随时会爆裂开的狂暴冲突感消失了。他能模糊地感觉到,深处那混沌星璇并未消散,只是旋转得极其缓慢、微弱,如同蛰伏的火山。守护的湛蓝与革新的赤金在星璇的核心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不再撕裂彼此,反而形成了一种相互依存、相互滋养的奇异状态。每一次心跳,都有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感知的暖流从星璇中渗出,缓慢地滋养着残破不堪的躯体。这过程极其缓慢,却给了他一线真实的希望——身体,正在以蜗牛般的速度,顽强地自我修复。
“音大哥,喝点水。”阿哲小心翼翼地用沾湿的棉签滋润音响干裂的嘴唇。少年似乎成了音响的专职看护,寸步不离。他比之前更加沉默寡言,眼神里除了担忧,还多了一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警惕。
“外面…怎样了?”音响的声音依旧嘶哑,但比之前清晰了一些。他能听到医疗点外比前几天更加紧张压抑的气氛。巡逻的脚步声更加急促沉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如同拉满弓弦般的肃杀。
阿哲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不太好。那头大怪物受了伤,缩在总部深坑里没再出来。但是…那些变异的魔魇…更多了…而且…变得更怪了…”
“怪?”音响心中一凛。
“嗯!”阿哲用力点头,“以前的魔魇,大多是冲上来就咬就撞,要不就是喷火吐毒。现在…”他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有不少…它们只是在外面游荡…发出一些…很奇怪的声音…”
“声音?”
“对…各种各样的声音…”阿哲皱着眉头,努力形容,“有的像风吹过破洞窗户的呜咽声…有的像很多人在很远的地方一起哭…还有的…像…像很好听的歌…但是听久了,心里就特别难受,想哭,想睡觉,什么都不想干…岚爷爷说,那可能是精神攻击…”
精神攻击?利用音波首接影响情绪?音响的心沉了下去。这比纯粹的物理破坏更加可怕,尤其是在这种人心惶惶、意志脆弱的时候。
“还有…更可怕的…”阿哲的声音带着颤抖,“昨天傍晚…西区外围的防御点…出事了…”
音响的目光锐利起来。
“是一群…像大水母一样的东西…飘在半空中…它们不攻击围墙…就停在外面…发出一种…很轻很轻的歌声…”阿哲的眼中充满了恐惧,“那声音…听着让人特别想家…特别想妈妈…特别安心…然后…然后守夜的两个战士…就自己…自己打开了防御栅栏…走了出去…”
“什么?!”音响瞳孔骤缩。
“等其他人发现不对劲冲出去的时候…那两个人…己经…己经不见了…”阿哲的声音带着哭腔,“地上只留下两滩水渍…还有…几片像融化了的胶质一样的东西…”
诱捕! 利用声音制造幻觉,引诱猎物主动踏入死亡的陷阱!这远比狂暴的攻击更具策略性和致命性!
“岚爷爷说…深渊畸变的核心虽然受创…但它扩散出去的‘污染’…己经改变了整个区域的魔化魍生态…它们在…进化…变得更加诡异和难以防备…”阿哲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进化…适应新的环境…利用人类精神的弱点… 这不再是单纯的怪物,更像是…一种扭曲的、适应了深渊畸变污染的全新生态灾难! 音响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龟甲巨兽的暂时蛰伏,并不意味着危机的解除,而是将战争拖入了一个更危险、更隐蔽、更考验人心的新阶段!
就在这时! 呜嗡——!!!
一阵极其低沉、悠长、仿佛来自深海巨鲸般的嗡鸣,穿透了医疗点简陋的墙壁,瞬间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这声音并不狂暴,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如同古老的鲸歌。但其中蕴含的穿透力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安抚意味,却让整个嘈杂的医疗点瞬间安静了下来!伤员们的呻吟和躁动明显减弱了许多,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抚慰。
然而,音响体内的混沌星璇,却在这悠长鲸歌响起的刹那,猛地一跳!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共鸣感,如同平静湖面投下的石子,在他意识深处漾开!
这声音…好熟悉! 不是记忆中的熟悉…而是…体内的某种东西在呼应!
他猛地看向阿哲:“这声音…哪来的?!”
阿哲也被这声音震了一下,随即指了指外面:“是‘巡音者’!风间少爷来了!”
风间少爷?
很快,一个身影在几名身着破损但徽记清晰的清音盟战士护卫下,走进了医疗点。来人是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修长挺拔,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外面罩着一件实用的皮革护甲,上面沾满了灰尘和油污。他面容清俊,带着一丝书卷气,眉眼间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后斜挎着的一个奇怪的乐器匣——那匣子似乎是金属和某种生物皮革混合制成,形状狭长,表面布满了复杂的声学回路纹路。
他手中并未持有传统的音叉,而是握着一支造型奇特的金属长笛,笛身闪烁着幽蓝的电子光芒,笛孔的位置镶嵌着几枚小小的水晶共鸣器。刚才那悠长的鲸歌,显然就是出自这支奇特的笛子。
年轻人目光扫过医疗点内凄惨的景象,眼中掠过深沉的悲痛和凝重。他快步走到森川岚所在的角落,恭敬地单膝跪下行礼,声音清朗却带着疲惫:“清音盟风间澈,奉家祖急令,率第三巡音小队驰援,参见岚宗师!”
风间澈? 音响脑中立刻浮现出情报。风间一族,在清音盟中地位特殊,世代精研音律理论,擅长感知、探查和治疗系音击术,是清音盟的“耳朵”和“医者”。风间澈是这一代风间家最杰出的传人,传闻其音律天赋极高,尤其擅长解读和模拟各种自然与异常音波。在最终决战前,他负责镇守清音盟一处重要的后方据点。
森川岚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浑浊却锐利依旧。他微微颔首,声音嘶哑:“风间…小友…辛苦…迟来的援兵…总比没有强…前线…如何?”
风间澈抬起头,脸色凝重:“回禀宗师,情况…非常复杂。我们一路行来,遭遇了至少五种前所未见的魔魇异变体。它们对传统净化音波的抗性大大增强,且攻击模式诡异莫测。最棘手的是…”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忧惧,“我们检测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隐晦、却无孔不入的‘哀伤’频率。它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侵蚀着幸存者的意志。”
他拿起那支奇特的电子长笛,指向笛身上一个闪烁微光的共鸣水晶:“这是家祖紧急改装的‘探幽笛’,能捕捉和解析肉眼不可见的异常声波场。”他手指轻轻拂过笛身,一道微弱的蓝光扫过医疗点空间。
空气中,一些肉眼原本不可见的、如同细微尘埃般漂浮的淡紫色光点,在蓝光的照耀下显现出来!它们如同有生命般缓缓飘荡,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忧郁和倦怠气息!
“这是…?”森川岚脸色一变。
“我们称之为‘哀伤孢子’。”风间澈声音低沉,“由那些特殊的精神系魔魇(如哀歌水母)释放。它们本身无害,却能持续散发低强度的哀伤感音波,长久积聚,会潜移默化地瓦解人的斗志,放大负面情绪。这或许是爆发冲突、士气低迷的深层原因之一。”
他转向音响躺着的方向,目光落在音响身上,带着一丝复杂的好奇和审视:“这位…便是晓音响阁下吧?您的事迹,晚辈一路听闻,如雷贯耳。家祖有言,若您苏醒,务必告知…”
他的话被一阵突然爆发的、凄厉尖锐的叫声打断!
那叫声并非来自人类,也非魔魇的嘶吼!而是如同千百根玻璃同时被刮擦、又混杂着女人绝望哭泣的混合噪音!声音穿透力极强,瞬间刺穿了风间澈电子笛制造的安抚声场!
“警报!东三区!哀歌水母集群!!数量…超过三十!!正在高速接近!!!” 凄厉的警报声通过残存的通讯回路响起!
整个医疗点瞬间大乱!伤员惊恐地挣扎,医护人员脸色煞白!风间澈带来的护卫战士瞬间拔出武器,神色凝重如临大敌!森川岚强行想要站起,却踉跄了一下,脸色愈发难看!
“保护伤员!音击战士准备!防御精神冲击!”风间澈厉声下令,手中的电子长笛瞬间切换模式,幽蓝光芒转为刺目的警戒红光!他正要带领护卫冲出去!
“呃啊——!!!”
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突然从音响口中爆发!
就在那哀歌水母的集群尖啸响起的瞬间!音响感觉自己的大脑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右臂深处那缓慢旋转的混沌星璇,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骤然掀起了狂暴的巨浪!
守护的湛蓝与革新的赤金疯狂冲突、旋转! 一股远比之前强烈千百倍的共鸣感,或者说…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抗拒的…吸引与饥饿感,如同失控的野火,猛地吞噬了他的意识!
那凄厉的尖叫…不再是单纯的外界噪音! 在他耳中…不,是在他灵魂深处,那尖叫被分解、被转换…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味”气息!如同饿殍闻到珍馐!如同沙漠旅人看到甘泉!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皮肤表面再次浮现出淡淡的赤金裂纹!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眼中布满了混乱的血丝!一种源自本能的、想要冲出去、扑向那些哀歌水母、将其彻底吞噬的狂暴欲望,如同毒藤般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
“音大哥!你怎么了?!”阿哲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按住音响剧烈抽搐的身体。
“不对劲!”风间澈猛地停下脚步,霍然转身看向音响!他手中的探幽笛发出尖锐急促的嗡鸣,笛身上代表深渊能量的暗紫色指示晶石疯狂闪烁,而指向音响的探测光束,更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那光芒的颜色…竟然与探测到的哀歌水母能量波动…高度一致!!!
“这…这不可能!”风间澈清俊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冷静,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他的生命波动…为什么…为什么与哀歌水母的能量核心…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同源共振?!”
同源共振?! 这西个字如同惊雷,在森川岚耳边炸响!老人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芒,死死盯住痛苦挣扎的音响和他那条布满裂痕的结晶右臂!一个被他强行压下的、在无声回廊中获得的最可怕猜想,此刻再也无法回避地浮出水面!
革新之鬼的力量本源… 深渊畸变的污染核心… 凋零之花的诡异诞生… 以及此刻音响对哀歌水母那毁灭之音的病态共鸣…
难道… 古代调律师所调和、所畏惧的“万物杂音”之中… 那孕育魔化魍的“负面之源”… 与点燃人类体内音之力、点燃革新之火的“心之音”… 在某种最根源的层面上… 竟是…同一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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