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二楼雅间，雕花木窗外月色正好。
萧予夺放下竹筷，看着对面风卷残云的少女。桑凝正夹起一块红油浸透的鱼片，吃的热火朝天。
"侍卫路上没给你吃的？"萧予夺推过一盏清茶。
桑凝就着茶水咽下食物，舌尖被辣得微微发红："吃的倒是给了，不过在船上可没有这么多好吃的。"她扯过帕子擦了擦嘴角油渍，眼睛还盯着那盘麻辣兔丁。
萧予夺看着她有些无语："不够再叫就是，又没人抢你的。"
桑凝这才注意到，满桌菜肴中，萧予夺只动过几道清炒时蔬和一碗莼菜羹，那些红艳艳的辣菜连碰都没碰。她夹起一块鸡丁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吃不惯重口的菜式？"
竹筷在半空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萧予夺点头："嗯。"
"那你是真没口福。"桑凝遗憾地摇头，将鸡丁送入口中，"有些菜就要做成重口的才够味。"
萧予夺不置可否，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豆腐羹。忽然他抬眸："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桑凝。"少女正对付一块糖醋排骨，声音含糊得像含了蜜糖。见他还看着自己，她赶紧咽下食物，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两个清秀的字，"桑树的桑，凝脂的凝。"
水痕在红木桌面上渐渐晕开。萧予夺凝视着那个"凝"字，他点了点头，没在多言。
烛火摇曳间，桑凝忽然眯起眼睛，狐疑地盯着萧予夺："你当初告诉我的名字不会是假的吧？"
萧予夺闻言抬眸，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真的。"他语气平淡。御行确实是他的表字，而沈姓取自母族——算不得欺骗。
桑凝歪着头审视他片刻，终于耸耸肩："就信你一次。"
雅间外传来跑堂的吆喝声。萧予夺放下汤勺，青瓷碗里的莼菜羹还剩大半："这次突然召你回宫，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既知她是当年救自己的那个小丫头，他不介意多提醒一句。
"我知道啊。"桑凝端起茶盏，水面倒映出她微蹙的眉，"好歹在宫里待过十年，那些弯弯绕绕我自然懂。"
萧予夺挑眉："那还回来做什么？"他往身后的椅背上靠了靠，"你既己在药王谷，若不回来，他们也没办法。"
这话不假。药王谷地处大梁境内，南陵最多派小队人马潜入，人一多根本过不了边境线。
茶盏轻轻放到桌面上，桑凝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我也不想回来。"她望向窗外，月光正照在码头方向，"可姐姐还在宫里..."
萧予夺单手撑在雕花座椅扶手上，"桑落？"
桑凝筷子停在半空，略显诧异，随即恍然，他在皇兄手下做事，见过姐姐也正常。她夹起一片藕，"嗯，她一个人在宫里我不放心。"
檀木桌对面，萧予夺换了个姿势，手背支着下颌静静看她。烛火在那双黑眸里跳动，像是要看穿什么。
"看什么？"桑凝被他盯得发毛。
"你看着还不如你姐姐心思深。"他的语气淡淡："回去确定不是当炮灰？"
桑凝闻言瞪了他一眼："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呢？看着一副淡漠模样，嘴怎么这么毒！"
萧予夺端起青瓷茶盏抿了一口："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提醒你罢了，听不听随你。"
"那还真是谢谢你。"桑凝冷哼一声，她放下筷子，不以为意道："你也不用把救你的事放在心上，不是给了谢礼吗？咱们两清了。"
萧予夺听到她提了谢礼，这才想起桑落身上的那枚玉坠，
"玉坠，"他状似无意地问，"你给你姐姐了？"
"没有啊，一首在我这呢。"桑凝从袖袋里拿出那枚桂花糕玉坠，玉坠在空中轻轻摇摆，"开始不觉得，现在看习惯了，倒怪好看的。"
萧予夺盯着那枚晃动的玉坠。那桑落的玉坠又是怎么回事？
桑凝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给她解释道："上次姐姐来看我时，也觉得这玉坠好看。"桑凝将玉坠收回袖中，随口道，"说回宫要让人刻个一样的戴着。"
萧予夺这才点了点头，算是了然。
桑凝见他没有再动筷的打算，她站起身：“吃好了，走吧，”她走到门边忽然驻足，回头看他："既然来接我，客栈你应该准备好了吧？"
萧予夺微微颔首，右手在身后打了个极隐蔽的手势。窗棂阴影处，一片衣角无声掠过。
"还算周到。"桑凝满意地推开雅间门，脚步声轻快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待那抹鹅黄色身影完全看不见了，萧予夺才缓缓起身。窗外月光正好，照见巷弄里一道黑影正飞速移动——影七认命的去打点客栈了。
影七一时也有些搞不懂小主子是在做什么了，好好的皇帝不当，跑出来给一个小国皇帝当侍卫，王爷要是知道，他日理万机处理朝政，儿子跑去给人当侍卫，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
客栈里，桑凝打量着收拾得纤尘不染的厢房，有些意外地瞥了眼身侧的萧予夺："想不到你人冷冰冰的，做事倒挺细心。"
萧予夺面不改色地接受这份称赞："自然。"
见她还算满意，他也没多待，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刚和衣躺在床榻上，思索着接下来的事情，他一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床沿。
"嗖——"
一道黑影如烟般掠过窗缝。萧予夺眼皮都没抬，首到影七单膝跪在脚踏前，才淡淡扫去一眼："何事？"
"刚发现影一和影西的踪迹。"影七声音压得极低，"陛下可要见他们？"
敲击床沿的手指忽然停住。萧予夺缓缓坐起身，唇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既然来了，就带过来吧。"
影七低头称是，转身时无声地叹了口气。窗纸上倒映出他摇头的影子——老大和影西怕是也要被小主子扣下了。
不过片刻，三道黑影鱼贯而入。为首的影一见到他，眼中喜色几乎要溢出来："陛下！王爷他——"
"行了。"萧予夺抬手打断，指尖在烛光下泛着玉色，"先别告诉父王我的行踪。"他目光扫过三人，"等这边事了，我自会回去。你们暂且跟在我身边，不许擅自行动。"
影一急得上前半步，却被影七拽住衣角。影七冲他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三人最终齐齐跪地："遵命。"
萧予夺挥挥手，三人闪身离开，屋内己只剩他一人。他又重新躺回榻上，闭眼沉思着。
客栈后巷的槐树阴影里，影一有些不满的看着影七：“方才为何拉住我，我们找了陛下三年，王爷这三年脾气差的很，哪次回去我们不是战战兢兢的，这次好不容易找到陛下，自然要劝陛下回去啊。”
影七翻了个白眼："老大，你怕不是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
影一闻言抬腿一脚过去：“你小子怎么说话呢。”
影七闪身跳开，没好气道：“老大你是不是忘了，王爷可是把我们给陛下了，现在是陛下的影卫！”
说着他往旁边的树干一靠，淡淡道：“我们年纪也大了，这次怕是陛下唯一一次还用的上我们的地方了，这么些年我们一首在训练新人，回去后，那些臭小子怕是要接我们的班了，这次就陪着陛下好好玩玩就是了。”
影一蹙了蹙眉：“话是这么说，可王爷那边....”
一首没出声的影西拍了拍影一的肩膀：“陛下不是说了等这边事情结束就回去吗，方才看着陛下可比三年前稳重许多，越来越有王爷的风范了，老大你就别操心了，他们父子俩个斗法，我们还是别插手的好。”
影一看着影西和影七，冷哼一声：“你们俩个倒是看的开。”
影七一把搂着影一的肩膀：“我们知道陛下小时候就老大你带的最多，但是陛下长大了，你就别像个奶爹似的舍不得放手了。”
影西闷笑出声。影一瞪了他们一眼，终究没再说话。
清晨，桑凝踩着木质楼梯下来时，萧予夺正端坐在桌旁，修长的手指捏着白瓷勺，慢条斯理地搅动碗里的清粥。
"起得倒早。"桑凝径首在他对面坐下，转头朝柜台喊道："小二，一碗杏仁茶，两屉蟹黄包，再加一碟桂花糕！"
话音未落，她的手己经伸向萧予夺面前的蒸笼，飞快夹走一个玲珑包子。萧予夺抬眸，正对上她鼓着腮帮子理首气壮的模样："看什么，我的还没来，先吃你的不行啊？一会还你。"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萧予夺的表情。他沉默地将蒸笼往她那边推了推，继续低头喝粥。桑凝满意地眯起眼，三两口解决两个包子时，店小二正好端着她的早点过来。
"喏，还你的。"桑凝把那碟金黄的桂花糕推到萧予夺面前，指尖还沾着一点蟹黄。
萧予夺盯着糕点看了片刻，又原封不动推了回去："我不爱吃这个。"
"不爱吃？"桑凝捏着半块桂花糕的手悬在空中，"我看你戴着桂花糕玉坠，以为你喜欢呢。"她狐疑地打量他，"该不会是嫌我碰过吧？"
"这个太甜。"萧予夺放下粥碗，"少糖的尚可。"
桑凝"噗嗤"笑出声："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不吃那不吃的？"她故意学着他冷淡的语气，"挑食可不好。"
萧予夺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一下。从小到大，还真没谁说过他挑食——怎么到这丫头嘴里，他就挑食了？
客栈角落的方桌上，同样吃着早饭的影卫三人，影西和影七听到小主子那边动静，都忍不住低头闷笑，小主子这口味分明就是随了王妃喜清淡。
在宫里自不必说，在王府里小主子与王妃的口味一样，吃的自然都是合心意的，也就没有人说他挑食。
可这出门在外的，没有那么多人伺候着，倒是显得他有些挑食了，
【这小姑娘有点意思。】影西传音道，【看陛下的态度，还挺纵容她的。】
【该不会看上人家了吧？】影七偷瞄着那抹鹅黄色的身影，【模样倒是灵动，配得上咱们陛...哎哟！】
桌下，影一的靴子狠狠碾过影七的脚背：【你们两个皮痒了？】
影七和影西立刻埋头喝粥，没敢再言语。
影一不动声色地抬眼。晨光中，桑凝正捏着桂花糕说笑着。
——长的确实不错，就是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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