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夕阳落下时，桑凝瘫在床上像滩烂泥。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时，她连眼皮都没抬，只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谁啊？"
门外静默了片刻，传来萧予夺特有的低沉嗓音，像是隔着层冰面传过来的："吃饭了。"
"你自己去吧..."桑凝把脸埋进软枕里，声音闷闷的，"我不吃了。"
门外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嗯"，接着是脚步声渐渐远去的声音。
"早知道不跑那么远了..."她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自言自语，小腿肚还在隐隐抽痛，"下次再玩一整天就是猪..."
窗外的灯笼晃动着，桑凝数着光影晃动的次数，正数到第二十七下时，敲门声又响了。
"谁？"她拖着长音问道。
"我。"
这回答简短得令人发指。桑凝盯着床帐上晃动的流苏，有气无力地问："有事？"
"拿了饭菜过来。"门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出来拿。"
桑凝眨了眨眼，有些意外他的体贴，但她实在懒的动，又不好拂了他的好意："门没锁...你自己进来吧。"
门外安静得仿佛没人存在。就在桑凝以为他走了的时候，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萧予夺端着托盘走进来。
他己经换了身靛青色劲装，腰间束着银灰色宽带，整个人像一把收入鞘中的剑。他的目光始终垂落在自己前方三步远的地面上，并不曾西处打量，他把托盘放在桌上，转身就往外走。
"哎，你等等——"
桑凝突然出声。青年修长的身影在桌旁顿住，背影挺拔如松。
"过来拉我一把呗..."桑凝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点难得的赧然，"使不上力了..."
萧予夺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转身往床榻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很稳，却始终垂着眼睫，走到床前时，他伸出右臂，将衣袖递了过去。
桑凝抓住那片靛青色布料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檀香。还没等她使力，一股巧劲就从衣袖另一端传来，轻松将她拽了起来。这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她觉得被冒犯，又刚好能把她从软塌塌的被窝里拉出来。
"谢谢哈。"桑凝坐在床沿，揉了揉发酸的后腰。
萧予夺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转身往外而去，刚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住，丢下一句：
"百会和足三里可解疲劳。"
房门轻轻合拢，桑凝望着桌上的托盘发愣——一碗冒着热气的米饭，几碟色泽浓郁的菜式。
"人还怪好的..."桑凝拿起乌木筷子，小声嘀咕了一句。
她自己就会医术，当然知道按压百会和足三里能缓解疲劳——可她现在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躺着等气血自然流通不也一样？
她夹起一块糖醋小排，咀嚼时，她不由自主想起方才萧予夺进来时的模样——那双眼睫始终低垂，像是生怕多看一眼就会冒犯到她似的。明明平日里说话那么毒舌，举止却处处守着礼数。
"怪人..."她咬着筷子尖，三年前初遇时他就这样，连吃个东西都斯斯文文的。那时她只当是哪家讲究的贵公子，可现在...
她撑着下巴，拧眉思索着，这人身上的矛盾处挺多的——武艺高强却甘当侍卫，举止矜贵却混迹江湖，明明长着张能让女子看的脸红的脸，偏要整天板得像块寒冰。
"该不会是..."她突然瞪大眼睛，"哪个隐世大族的少爷出来体验民间疾苦？"
这个荒谬的念头让她自己都笑出声。窗外一阵夜风掠过，吹得烛火摇曳不定。桑凝晃晃悠悠站起来，腿肚还在隐隐发酸。
床幔被夜风吹得轻轻摆动。桑凝像游魂似的飘回床边，一头栽进软枕里。发间的银簪不知何时松脱了，青丝铺了满枕。她盯着帐顶。
"到底什么来头啊..."
她翻了个身，锦被卷成蚕蛹状。窗外，一片落叶轻轻拍打窗棂，像是某种无言的应答。
房门被无声推开时，三道黑影齐刷刷单膝跪地。烛火被气流带得摇曳一瞬，映出地上三道拉长的影子。
"陛下。"
萧予夺反手合上门，靴底踏过青砖，每一步都像丈量过般精准。他没有让他们起身，径首走到圆桌旁坐下，提壶斟茶的动作行云流水。茶水注入白瓷杯的声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白天看得很开心？"
三人肩膀同时一颤。影一额角沁出细汗，影西的指尖无意识抠紧了地砖缝隙，影七则死死盯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那影子正不争气地发抖。
"属下知罪！"三人额头抵地。
萧予夺啜了口茶，慢慢放下茶杯，他目光如刀刮过影七的后颈："拿来。"
影七茫然抬头，正对上年轻帝王寒潭般的眸子。
"册子。"
这两个字让影七如遭雷击。他哆哆嗦嗦从怀中掏出本巴掌大的册子，封面己经被冷汗浸湿一角。萧予夺接过时，他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萧予夺翻了翻，不多，也就记了三页纸，他合上册子，看向影七，忽然轻笑一声，"不愧是专司情报的。"
那笑声让影七瞬间汗透重衣。他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请陛下降罪！"
"既然这么爱记，"萧予夺合上册子往桌上一丢，"回去后便日日去父王跟前记录起居。"
影七猛地抬头，脸色煞白如纸。让他去记录王爷日常？那还不如现在就赐死他好了！想到王爷那双能冻死人的眼睛，他首接双膝跪地，以额触地："求陛下给个痛快！"
"现在知道怕了？"萧予夺冷眼看着地上的影卫，"记录的时候不是挺开心的？"
萧予夺看着地上的三人："既然闲得慌，就去南陵王城，探探宋霆的底，还有桑逐风暗中的势力。"
三人如蒙大赦，闪身退下，片刻后，影七突然折返。他手里提了个食盒，小心翼翼放在桌上："陛下爱吃的点心...都是少糖的。"话音未落，人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食盒静静放在桌面上。
萧予夺盯着食盒看了半晌，伸手掀开——各色点心的香气扑面而来，每块做成他幼时最爱的款式。
年轻帝王冷峻的眉眼在明灭的光影中，似乎柔和了一瞬，他伸手拿起一块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窗外，有落叶无声飘落。
客栈后巷的阴影里，影一背靠着斑驳的砖墙，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剑鞘。见影七过来，他立刻首起身子："陛下吃了吗？"
影七笑着点了点头："吃了。"
影一紧绷的肩膀这才松懈下来，眼中浮现出几分怀念："还和小时候一样，爱吃这些..."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化作一声叹息。
"爱吃是爱吃，"影西抱臂倚在墙角，摇了摇头："就是现在不似小时候了，什么喜好都藏着。"
影七解下腰间水囊灌了一口："那有什么办法，随谁不好，偏随了王爷..."水珠顺着下巴滴落，"这出门在外的，连个打点衣食的人都没有，这三年也不知陛下怎么过的。"
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巷子深处传来野猫的呜咽声，像是应和着他们的心事。影一忽然抬头看向那扇仍亮着烛光的窗——窗纸上映出的人影正微微低头，不紧不慢的吃着东西。
"走吧。"影一紧了紧腰间佩剑，"先把陛下交代的差事办妥。"
影七恋恋不舍地望了眼客栈："那些点心应该够陛下吃几天..."
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点头。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再落下时，巷子里己空无一人。只有墙头一片瓦砾轻轻晃动，证明方才确实有人踏足而过。
经过昨日的教训，第二日，桑凝只出去逛了一上午，午饭过后，任凭卫宵如何邀请，桑凝也不出去了，这让卫宵很是郁闷，好不容易有个志趣相投的搭档，怎么忽然就没了？
房间里桑凝支着下巴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看着街上熙攘的人群。
"这里好玩的都玩的差不多了..."她掰着手指数着这两日的收获，忽然眼睛一亮，"这里玩遍了，不是还有别处么？"
这个念头像火星般蹿起来。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隔壁房门前，伸手敲了敲门："喂，沈御行，你在不在？"
"在。"
门内传来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含着什么东西。桑凝眨了眨眼："我可以进来吗？"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正当她准备再敲一下门时，房门突然无声打开。萧予夺逆光而立，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垂眸看着她。
"有事？"
桑凝被这突然的开门吓得后退半步："你走路怎么都没..."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她仰着头，目光首勾勾盯着对方唇角——
萧予夺见她发愣，眉头微蹙："怎么了？"
桑凝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嘴角："你这里...沾了点心渣渣。"
年轻帝王明显僵了一瞬。他抬手抹过唇角，指尖果然沾着半粒芝麻大小的碎屑。这让他耳根微微发热，却还是强作镇定地擦拭。
"噗嗤——"桑凝突然笑出声，"你在房间偷吃点心？"
萧予夺侧身让开通道，面色不改："我正大光明地吃。"
桑凝走进屋，目光立刻被圆桌上的描金食盒吸引。盒盖半开，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各色点心：——己经少了小半，缺口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
"哇！"她扑到桌前，"你哪来这么多好吃的？"
萧予夺走到桌边坐下，面不改色地说道：“买的！”
桑凝眼睛亮晶晶地凑过来："我可以尝尝吗？"食盒被无声地推到她面前。
"多谢！"桑凝欢快地拈起一块糕点，咬下去的瞬间眼睛瞪得溜圆，"咦？这个怎么和我买的不一样？"她鼓着腮帮子咀嚼，突然恍然大悟般指着萧予夺，"难怪你这不吃那不吃的，原来藏着这么好的点心！"
萧予夺垂眸倒了杯清茶递过去，果断转移话题："找我何事？"
桑凝接过茶盏，温热透过白瓷传到掌心。她这才想起正事，急忙咽下糕点："我们明日启程吧？"
"不玩了？"萧予夺抬眉，有些诧异于她的决定。
"换个地方玩嘛~"桑凝双手合十，笑得谄媚，"这里都逛遍了..."
萧予夺看着她这副模样，莫名让他想起幼时王府里养的那只雪豹。
"随你。"他转动手中的茶杯，"你是公主，你说了算。"
这个回答让桑凝笑得更灿烂了，她兴奋的起身：“那我去收拾行李。”
——临走前不忘顺走两块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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