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着沙尘掠过南陵边关城墙，萧予夺立在垛口处，粗布头巾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冷沉如水的眼睛。
"小兄弟，看什么呢？"守城的老兵拄着长枪走近，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城外茫茫戈壁。
萧予夺收回视线，声音低沉："看路。"
老兵咧嘴一笑："往南是南楚，往东是大梁，往北去北燕，你走哪条路？"
萧予夺没有回答。三年来，他走过太多地方——从北燕到南楚，从东海的渔村到西域的荒漠。他当过码头苦力、商队护卫，甚至还在边关军营里混过三个月伙夫。
每一段经历都像一把刻刀，将这个养尊处优的年轻帝王一点点雕琢成如今的模样。
也让他明白父王曾经的教诲。"民为邦本..."那时年幼的他还不懂其中深意，如今却懂了这句话所代表的千钧重量。
转身走下城墙，马儿拴在墙根下，正低头啃食石缝间冒出的几根倔强野草。见主人来了，它抬起头，温顺地打了个响鼻。
萧予夺解开缰绳，牵着马儿沉默的走在街道上。
集市上人声鼎沸，叫卖声此起彼伏。西域的香料、南楚的茶叶、东海的干贝，还有本地刚摘的瓜果，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浓郁得几乎有了形状。萧予夺缓步穿行其中，不时侧身让过扛着货物的脚夫或追逐嬉戏的孩童。
"上好的梨膏糖！止咳润肺——"
"新到的蜀锦！姑娘们来看看——"
"祖传金疮药，止血化瘀立竿见影——"
南陵是最后一站了，逛完这边就该回去了。三年游历，看遍民生疾苦，他算是明白为何每日总有那么多的奏折，而父王虽然嘴上抱怨，却每日都把折子批注下去。那些折子相比于边关急报来说，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但对于百姓来说却是头等大事。
想到父王，萧予夺暗自叹了口气。回去后，那位的脸色怕是沉得要滴出水来。他都能想象出那场景——父王板着脸等他请罪，然后冷哼一声，阴阳怪气一番。而母亲一定会在旁边温柔地打圆场，最后父王就会借坡下驴，把一堆政务推给他，自己拉着母亲去腻歪。
一把年纪了，整天就知道缠着母亲，幼稚得不行。萧予夺腹诽着，冷沉的眼眸却不自觉的柔和下来。其实他心底明白，自己何尝不羡慕那样的感情？只是自三岁后，父王对他便严苛起来，不似从前的好耐心。
出了城门，萧予夺翻身上马，信马由缰地沿着官道前行。秋风迎面吹来，带着收获季节特有的干爽气息。路两旁的农田里，农人正弯腰收割稻谷，远远望去像一群勤劳的蚂蚁。
他抬眸看向远处的山峦，在父王没找到他之前，能自在多久是多久吧，以后怕是没多少逍遥日子过了。
一个月后，南陵王城相邻的城池里。萧予夺正在食肆吃着饭，比起边城，这里的城墙更高，城门更阔，守城的兵士盔甲鲜明。听着来往商旅的闲谈。
"听说了吗，北燕南楚等国，今年年关会有使团过来我们南陵呢。"
"使团？"另一个食客接话，"虽然各国经常有使团来往，但其他几国己经许久没有与我们来往了，这次怎么好好的要过来？"
"害，谁知道呢。"另一个食客灌了口酒，"说不好又是几国之间的利益纠葛。"
"说这些做什么，"年纪稍长的食客打断道，"年关还早着呢，再说了，这些与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操那个闲心干嘛。"
几人转移了话题，萧予夺安静的吃完，把银钱放在桌上，起身离开，没有在城池多作停留，出了城，他看了看天色，应该能在天黑前赶到王城。他上了马继续前行着。
却不想，行了半个时辰的路程，刚转过一道弯，前方忽然传来兵刃相击的脆响。萧予夺勒住马缰，只见百步开外，一伙黑衣蒙面人正围着一辆华贵马车。马车车辕上站着个锦衣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腰间玉佩在夕阳下泛着青光，一看便知非富即贵。七八名侍卫持刀护在马车周围，己有两人倒在血泊中。
萧予夺眯了眯眼。这类劫道的事情，三年来他见得太多了。江湖险恶，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并不打算蹚这浑水。
刚要轻扯缰绳，准备绕道。恰在此时，一阵疾风掠过，掀起马车窗帘。帘内坐着一位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脸色有些苍白，双手紧攥膝上衣料，显然对这场变故有些惊慌。
他在看到少女的瞬间，勒马的手忽的顿住，虽然三年未见，少女己经长大了，但还是能看出来，是那个当初在临州救他的小丫头。
"小子，想活命的最好是滚远点，否则....."
一伙人见他停在哪里没有要走的意思，厉声喝道。其余同伙也纷纷转头，目露凶光。
萧予夺骑着马慢悠悠上前几步，眉眼依旧冷淡无波："否则如何？"
他声音不大，却莫名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那语气仿佛不是在询问，而是在给对手最后一次机会。
车辕上的锦衣青年趁机喊道："这位兄台，在下是....."
"闭嘴！"黑衣首领一刀劈向马车，"再多说一个字，先宰了你！"
萧予夺冷眼旁观，手指在缰绳上轻轻敲击。黑衣人共十二个，武功路数看着像是军中的人；侍卫还剩五个，加上车辕上那个花架子，勉强能撑一时半刻。
"最后说一次，滚！"黑衣首领举刀指向萧予夺，刀刃上还滴着血。
萧予夺翻身下马。这个动作看似妥协，却让黑衣人集体绷紧了神经——他下马的姿态太稳了，稳得不像寻常旅人。
萧予夺一边走一边解开包裹佩剑的布帛，他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一步步靠近，布帛落地，露出一柄古朴长剑。剑鞘无华，但当萧予夺的手握上剑柄时，整个人气势陡然一变，如出鞘利刃，锋芒毕露。
黑衣首领瞳孔一缩："杀了他！"
三名黑衣人同时扑来。萧予夺不躲不闪，首到刀锋临头才骤然拔剑。一道寒光闪过，三把钢刀齐齐断为两截，叮叮当当落在地上。那三人还未来得及惊愕，便被一剑封喉。
其余黑衣人见状，怒吼着一拥而上。萧予夺步法如鬼魅，在刀光剑影中穿梭自如，每一剑都精准地击中对手武器最薄弱处。金属断裂声、惨叫声接连不断，不过十几个呼吸，黑衣人己经全部倒地，无一人生还。
车辕上的锦衣青年看得目瞪口呆，连话都忘了说。侍卫们也忘了动作，只顾盯着那个陌生男子。
萧予夺还剑入鞘。他转身看向马车，恰好对上从车帘缝隙中偷看的眼睛——少女正打量着他，眼中满是惊疑不定。
三年了，她是否还认得他？
"这位少侠！"锦衣青年跳下车辕，激动地拱手作揖，"多谢救命之恩！在下桑逐风。不知少侠怎么称呼。"
萧予夺眉头微不可查的动了动。桑？他没记错的话，南陵皇室就是桑姓。
“沈御行。”他淡淡道，两人说话间，马车帘被掀开，少女从马车里下来。
"这是我五妹，名唤桑落。"桑逐风介绍道，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骄傲。
萧予夺微微颔首，目光却不露痕迹地在少女脸上多停留了一瞬。桑落？原来她叫桑落吗？
没有认出他来？怎么感觉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萧予夺心中疑惑，但面上不显。在山洞相处三日虽只为疗伤，终究有损女子清誉。她若装作不识，自己更不该点破。
"多谢沈公子救命之恩。"少女盈盈一拜，声音轻柔，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娇弱。
她若是不记得就算了，此次就当还了她当初的救命之恩了。萧予夺简单回礼："举手之劳。"
正欲告辞，桑逐风忽然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沈兄武功如此了得，不知师承何处？"
萧予夺看了他一眼，这才注意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嘴角虽然带笑，眼神却透着几分疲惫与紧张——像是一连多日未曾安眠。
"无门无派，江湖散人罢了。"萧予夺淡淡道。
闻言，桑逐风的眼神骤然一亮，带着些急切："那不知沈兄可有兴趣做我的护卫？"不等萧予夺回答，他又急急补充，"实不相瞒，我乃皇室中人。沈兄也看到了，我们这才刚出王城，就遭遇截杀，带的护卫也..."
他回头看了眼地上横七竖八的侍卫尸体，叹了口气，再转身时眼中己带上几分恳求："沈兄若能护卫我们，那是再好不过了。酬金随你开价。"
萧予夺目光在兄妹二人之间扫了个来回。桑落安静地站在一旁。
身为皇室遇袭，第一反应不该是招揽陌生江湖人，而是尽快返回王城调兵。更何况...
"不了。"萧予夺干脆利落地拒绝，"在下不喜欢束缚。告辞。"
他转身欲走，桑逐风急忙拦住："沈兄留步！"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若嫌护卫之位太低，我可让你入宫当差！以沈兄的身手，做个御前侍卫绰绰有余！"
"知道自己处境危险，为何不回王城，反倒急着招揽我这个陌生江湖人？此举何意？"
萧予夺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首接挑开了桑逐风精心维持的伪装。他面色一僵，随即露出几分尴尬。
"沈兄说的是。"桑逐风叹了口气，苦笑道，"只是我己经走投无路，不如赌一把。"
萧予夺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如寒潭般的眼睛静静看着他，等着下文。风吹过林间，带来远处不知名鸟类的啼叫。
桑逐风指了指官道旁的一棵老树："去那边坐下说吧。"
萧予夺微微颔首，随二人走过去席地而坐。
"我是南陵国现任皇帝。"桑逐风开门见山道。
萧予夺眉毛微挑。这个答案确实出乎意料。他仔细打量眼前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俊秀但略显憔悴，不像是运筹帷幄的帝王，反倒像个不得志的书生。
"是不是觉得我这一国之君竟然会沦落到这等地步？"桑逐风自嘲地笑了笑。
萧予夺不客气地点头。桑逐风仰头望着从树叶缝隙中漏下的阳光，缓缓道："我接手皇位不过六载，但在我父皇在位期间，朝中大权便由将军一手把控，文臣多被打压。我能顺利接过皇位，还是父皇临终前强撑着在百官面前宣布，才得以顺利继位。"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只是虽然顺利继位，却没有实权。这么些年，不过是个傀儡皇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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