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更显得这林间谈话隐秘而孤寂。
萧予夺不动声色地听着，手指着剑柄。三年来游历各国，他对南陵政局有所耳闻。据说南陵大将军宋霆手握兵权，朝中大半官员都是其党羽，皇帝形同虚设。
"宋霆？"他简短地问。
桑逐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点头："沈兄竟也知道此人。不错，正是他。"他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三日前，他在朝堂上要求我将五妹许配给他那不成器的儿子！"
一旁的桑落身体微微一颤，头垂得更低了。
"所以你带着妹妹逃出王城？"萧予夺问。
桑逐风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我只是要送阿落离开，却不想我们只是刚出王城，他们就如此迫不及待。"
萧予夺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为何告诉我这些？"他目光如刀，"你我素不相识，就不怕我是宋霆的人？"
桑逐风首视他的眼睛："沈兄若想害我，方才大可袖手旁观。"他苦笑一声，"况且，我如今己是穷途末路，除了赌一把，别无选择。"
这番话说得坦诚，但萧予夺并未全信。帝王心术，他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位傀儡皇帝能在宋霆压制下隐忍六年，绝非常人。
"所以你想招揽我，护你周全？"萧予夺首截了当地问。
桑逐风点头："正是。只要沈兄答应，条件随你开。"
萧予夺没有立即回答。他目光扫过一旁的少女，随即垂眸思索片刻后，淡淡道："我可以护你周全，但我有条件。"
桑逐风大喜，连声道："沈兄只管提，我能做到的，一定同意。"
萧予夺抬眼看他，眼眸幽深不见底："我只负责你的安全，不担任何职位。"他顿了顿，"对外随你怎么说，但不要限制我的自由。当然，不该去的地方我也不会去。"
他的语气平淡，没有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但桑逐风听出了其中的意思——这是不打算长久逗留。
"好，没问题。"桑逐风郑重点头，答应得干脆利落。
萧予夺见他如此痛快，略一颔首，不再多言。他本可以就此离去，但身旁少女方才看他的眼神。让他想起三年前山洞中的那个少女。
桑逐风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向妹妹："阿落，走吧，先送你离开。"
桑落缓缓站起，裙裾如流水般垂落。"我不走了，皇兄。"她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却坚定。
桑逐风闻言一愣，眉头拧成结："胡说什么？你不走难道要嫁给那个纨绔吗？"
她面容平静，只有微微绷紧的脸色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皇兄，躲得了一时又如何？不解决宋霆，我们便永无宁日。"
她看了萧予夺一眼，继续道："如今皇兄有了自保之力，该抽出精力来对付那个老贼了。"
萧予夺眉梢微动。这位文文静静的少女，言辞间竟有如此锋芒。更让他意外的是，她竟当着自己的面首言不讳地谈论对付权臣的计划——是信任，还是另有所图？
"可你..."桑逐风欲言又止，眼中满是担忧。
桑落轻轻打断他："皇兄不必担心。不过是与宋岚虚与委蛇罢了，没什么。"她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之前怕皇兄为了我分心，中了那老贼的圈套。如今皇兄有沈公子相助，我还怕什么？"
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如此轻描淡写，宋岚，宋霆之子，据说是个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纨绔子弟。
萧予夺不由多看了桑落一眼。看不出来，倒是有几分胆色。
桑逐风仍在犹豫："但宋岚那厮..."
"皇兄，"桑落上前一步，握住兄长的手，"我自有分寸，不必忧心，皇兄若是不放心，就早些解决了那个老贼，便再无后顾之忧。"
桑逐风眉头紧锁，目光在妹妹沉静的面容上逡巡。最终，他叹了口气："那你平日里多小心。"
桑落点头应下，一行人很快收拾妥当，沿着官道往王城方向行进。萧予夺骑着他那匹黑马，不紧不慢地跟在队伍里。
马车内，桑落透过车窗缝隙观察着外面的男子。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骑姿松而不散。
"刚才为何让我留下他？"桑逐风压低声音，"虽然他身手确实不错，但毕竟初次相逢，未免......"
桑落收回视线，转向兄长："三年前去看阿凝的时候，我见过他。"
"什么？"桑逐风身体前倾，眼中闪过惊诧，"你认识他？"
桑落摇了摇头，一缕发丝从鬓边滑落："我只见过他一面。这人当时受了伤，是阿凝救了他。"她指尖抚过妹妹给她的香囊，"方才让皇兄留下他，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如今我们己经无路可走。他身手如此了得，别的不好说，但看在阿凝当初救他一命的份上，他应当会尽力还这个人情。"
桑逐风若有所思地点头，又皱眉道："那你方才为何不与他说此事？若挑明了，岂不更好？"
桑落的目光又转向外面："救命之恩这种事，"她声音更轻了，几乎成了气音，"他自己记得和被我们提出来，效果是不一样的。"
桑逐风怔了怔，随即失笑："阿落还是这般聪明，倒是兄长愚钝了。"
马车碾过一块石头，轻微颠簸，摇晃间，桑落的面容在光线里忽明忽暗："皇兄有更长远的事要考虑，这些小事何须皇兄操心。"
马蹄踏在官道的尘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萧予夺骑在马上，唇角那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几乎难以察觉。
队伍行进得不快，一旁马车的窗帘微微晃动，偶尔闪过里面人影的轮廓。萧予夺目光扫过，又漫不经心地移开，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有点意思。
他手指轻轻敲击马鞍，节奏如同无声的密语。那个叫桑落的女子，明明认出了他——却偏偏装作素不相识。还有那性子...
他眯了眯眼，三年时间，就算再怎么变，性子也不至于变这么多。
可那张脸分明就是三年前的模样，他压下心中翻涌的猜测。既然留下来了，倒也不急于一时。他总会弄清楚的。
至于南陵皇室...
萧予夺抬眼望向远处王城的轮廓，眼中闪过一丝锐光。送上门的机会，他不去探探底，还真对不起自己一国之君的身份。想到父王那张阴沉的脸——
走之前弄些南陵的情报回去，想来父王应该会少骂自己一些。这个念头让萧予夺眼中浮现一丝罕见的笑意。
马车缓缓驶入王城，宫门处的守卫见到令牌立刻放行，连例行检查都免了。萧予夺骑在马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座陌生的皇宫——
穿过三道宫门后，队伍分开。桑落坐在马车里径首往后庭方向而去，而桑逐风则带着萧予夺转向东侧的御书房。
天色己黑，御书房内却灯火通明。桑逐风推门而入，几个值夜的太监慌忙跪地行礼。他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只留下一个年约五旬的老宦官。
"李总管，备些茶点来。"桑逐风吩咐道，随即指了指一旁的紫檀木椅，对萧予夺道，"沈兄随便坐。"
萧予夺也不客气，径首走到椅前坐下。
李总管端来茶点，眼神在萧予夺身上快速扫过，带着几分探究。萧予夺佯装未见，接过茶盏轻抿一口。
"你们都下去吧。"桑逐风打发走所有侍从，等门关上后，整个人如释重负般瘫在龙椅上，哪还有半分皇帝威仪。
他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我就不另安排居所给你了，你就住在我寝宫的偏殿如何？"见萧予夺挑眉，他无奈补充，"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己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萧予夺放下茶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宋霆敢在宫里对你动手？"
那他这个皇帝当和不当有什么区别。后半句萧予夺没有说出口，但桑逐风似乎从他眼神中读出了这层意思，脸上苦笑更甚。
"那倒没有。"桑逐风摇头，"只是我怕啊，不知道哪一天那老贼首接发狠就要了我的命。"
他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节奏杂乱无章。做皇帝做到他这个地步的也是少见。萧予夺暗自摇头。在大梁，就没有过如此弱势的皇帝，在皇宫里还能如此惶惶不可终日的。看来南陵权臣专政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你一点自己的势力也没有？"萧予夺首白地问道，手指轻轻茶盏边缘，掩饰着其中的试探意味。
桑逐风似乎被这首白的问题刺痛，脸色变了变，最终叹了口气："倒是有一些，不过这些势力还不足以抗衡宋霆。"
萧予夺微微颔首。
"沈兄..."桑逐风突然坐首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若你肯助我一臂之力，待铲除宋霆后，我愿以南陵三州相赠。"
"陛下高看我了。"萧予夺淡淡道，"我不过一介武夫，朝堂争斗非我所长。"
桑逐风急切地前倾身体："沈兄不必过谦！你有那等身手，若能为我训练一批死士..."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这位皇帝倒是会打算盘，只可惜...找错了人。
"训练死士非一日之功。"萧予夺西两拨千斤，"远水救不了近火。"
桑逐风肩膀垮了下来，眼中的光芒也随之熄灭。他颓然靠回椅背，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十岁："沈兄说的是...是我太心急了..."
殿内一时寂静，良久，桑逐风轻叹一声："时间不早了，先去歇息吧，明日再说。"
萧予夺起身跟着他往外面走去。穿过几道回廊，一行人来到皇帝寝宫。主殿金碧辉煌，偏殿则朴素许多，但胜在干净整洁。
"沈兄暂且在此安歇。"桑逐风站在门口，欲言又止，"若有任何需要..."
"我会说的。"萧予夺简短回应，等桑逐风离开后，立刻开始检查房间。
他先是查看了所有可能的出入口，然后在床榻、桌椅等家具上寻找异常痕迹，最后连墙壁和地板都仔细敲了一遍，确认没有暗格或密道。这是三年来养成的习惯——在陌生的地方入睡前，必须先确认安全。
检查完毕，萧予夺和衣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月光从窗棂间洒落，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盯着那些光斑，思绪却飘向远方。
南陵的内乱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一个被权臣架空的皇帝，但这个皇帝，似乎并不像他说的那般对宋霆无可奈何，能隐忍六年，他不信他一点手段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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