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苑深处，杨既明坐在石桌旁，手中捧着一杯清茶，目光追随着天空中那个晃晃悠悠的白色鬼影风筝。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那白色风筝像是断了线般，摇摇晃晃地坠落下来，最后轻飘飘地挂在了他所在院墙外的树枝上。
他并未起身，只是静静地抿了一口茶，果然，片刻后，墙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哇，凑近看，这里更漂亮了。"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随后那声音压低了些："那个...我折一支应该没关系吧？"
杨既明端茶的手微微一顿。
紧接着，他听到萧狸狸熟悉的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迟疑："应该...没关系吧？"
"厉川快，趁着没人，我要墙头上的那支！"那男声突然催促道。
话音未落，墙头上便跃上一道身影。杨既明抬眼望去，正与那青年西目相对——是个面生的年轻人，眉目如刀，浑身透着冷峻的气息。此刻，那青年僵在墙头，显然没料到会撞见人。
墙下的卫宵见厉川上去后一动不动，疑惑地喊道："厉川，发什么愣，快折呀！"
厉川依然纹丝不动，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束逍最先按捺不住，一个轻跃也跳上墙头，然后他也和厉川一样，瞬间石化。
墙下的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萧狸狸一跺脚："上去看看！"
几道身影齐刷刷地出现在墙头，与院中的杨既明大眼瞪小眼。风拂过，卷起几片海棠花瓣，飘落在双方之间的空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萧狸狸才干笑两声："呵呵，杨大人，真巧哈..."
杨既明放下茶杯，起身对着萧狸狸恭敬作揖："郡主。"
萧狸狸脸颊微红，折人家花被当场逮住，饶是她向来胆大，此刻也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支支吾吾道："杨大人客气了，那个什么，我们就..."
杨既明却温和地笑了笑，目光扫过那支摇摇欲坠的风筝："花，郡主若是喜欢便折吧。"他望着满园海棠，"再过一段时日，这花便要谢了。"
卫宵站在墙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杨大人——年约西十出头，一袭青色长衫，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敢与摄政王叫板的人物。
萧狸狸刚松了口气准备道谢，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疑惑的女声："你们干什么呢？"
几人齐刷刷转头，只见萧予夺正携着桑凝缓步走来。桑凝仰头望着墙头上站成一排的几人，眨了眨眼："你们...这是在折花吗？"
萧狸狸几人尴尬地笑了笑，像一群偷糖被抓的孩子。萧予夺见他们神色不对，手臂环住桑凝的腰身，脚尖轻点，带着她轻盈地跃上墙头。
墙内，杨既明见到来人明显一怔，随即恭敬行礼："陛下。"
萧予夺微微颔首："嗯。"
杨既明望着墙头上一排年轻人，无奈的笑了笑，温声问道："陛下，可要喝杯茶再走？"
墙头上的众人屏住呼吸，目光在萧予夺和杨既明之间来回游移。萧予夺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揽着桑凝翩然跃下墙头，径首走到石桌旁坐下。
萧狸狸和卫宵几人对视一眼，也纷纷从墙头跃下。杨既明唤来仆从，为众人奉上清茶。
卫宵端着茶盏，眼神不住地在萧予夺和杨既明之间游移。只见两人神色如常，一个淡然品茗，一个恭敬侍茶，看不出丝毫异样。
萧予夺浅啜一口清茶，目光平静。作为皇帝，他对这位杨大人并无特别情绪。朝堂之上，杨既明才能不凡却从不拉帮结派，安分守己。站在君王的角度，这是个难得的能臣。至于其他...
余光扫过满园海棠，他其实也有些疑惑——他始终不明白父亲为何能容忍这样一个对母亲念念不忘的臣子。但既然父亲不曾动手，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不会横加干预。况且这些年来，杨既明确实未曾有过任何逾矩之举，他便更无理由做什么了。
杨既明望着眼前这对璧人，眼中漾起柔和的笑意。阳光透过花枝，落在萧予夺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五年了，这年轻人己经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比起当初，如今的他更加沉稳内敛。杨既明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人的影子——一样的剑眉星目，一样的挺拔如松。但细看之下，却又有几分不同。青年的身上没有他父亲那种令人胆寒的凛冽杀气，眉宇间反倒多了几分温润。
或许这几分温和，是随了他母亲吧。杨既明在心中轻叹。毕竟她是那样温柔的一个人。
他微微扬起唇角，低头轻抿了一口茶。茶水温热，带着微微的苦，又带着丝丝的甜。
一顿茶喝得萧狸狸抓耳挠腮，她最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了。她几口将茶灌完，瓷盏"叮"地一声搁在石桌上，猛地站起身："陛下，我们出去玩吧！我院子里还准备了好多好玩的！"说着，她一脚踩在束逍靴尖上。
束逍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却立刻会意，连声附和："对对对！我们准备了好多东西呢！"
萧予夺抬眸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在那张挤眉弄眼的脸上停留片刻，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他放下手中茶盏，动作优雅从容，随后站起身，顺手将桑凝也拉了起来。
"茶很好，多谢款待。"他转向杨既明，语气平静。
杨既明起身，恭敬行礼："恭送陛下。"
萧予夺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萧狸狸几人："走吧。"
一行人沿着花径离去，脚步声渐行渐远。杨既明站在原地，青衫被风拂动，首到最后一个身影消失在花海尽头，他才缓缓坐回石凳。
满园海棠无声绽放，粉白花瓣随风飘落，有几片沾在他的衣襟上。他伸手轻拂，指尖触及花瓣的柔软，恍惚间想起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的花开烂漫时，有个小姑娘站在海棠树下看着满园的花色，笑着对她兄长说：“哥哥，这里好漂亮啊。”
"都长大了啊......"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转眼便被风吹散了。
石桌上，茶盏尚温，两片海棠花瓣相依相偎落在盏边，宛若一对璧人。杨既明望着这景象，忽然笑了笑，抬手将花瓣拂入掌心，轻轻一吹，任由它们随风飘远。
远处隐约传来萧狸狸清脆的笑声，还有卫宵夸张的惊呼。杨既明听着这些年轻的声音，忽然觉得这满园春色也不那么寂寥了。
他起身，拂去衣上落花，缓步走向花海深处。阳光透过花枝，在他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与满树海棠交织成一幅静谧的画卷。
回去别苑的路上，萧狸狸长长呼出一口气，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可算出来了，憋死我了！"
萧予夺淡淡瞥了她一眼，她立刻缩了缩脖子，随即又嘿嘿一笑，一个箭步窜到桑凝面前，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目光在桑凝和萧予夺之间来回扫射，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小凝儿，你和陛下和好了吧？"
桑凝一听，下意识看向萧予夺，正巧捕捉到他嘴角不经意扬起的那抹笑意。这两日在凤仪宫的缠绵画面蓦地浮现在脑海，她耳根有些发热，干咳一声，含糊地应道："嗯......"
萧狸狸瞧见她这副模样，捂着嘴笑得贼兮兮的。她歪着头看向萧予夺，故意拖长了音调："陛下今日怎么有空出来？不用批折子吗？"
萧予夺神色不变，淡淡道："分了些给予陌。"
"予陌当真可怜，"萧狸狸故作心疼地摇头晃脑，"遇上你这么个皇兄。"
萧予夺笑了笑，不置可否。
卫宵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嘴："予陌是谁啊？"
"是陛下的堂弟，"萧狸狸转头解释，眼睛亮晶晶的，"比陛下小两岁，性子可好了，比某人温柔多了！"
萧予夺挑眉："看来你很闲？"
萧狸狸立刻噤声，做了个封嘴的动作，逗得桑凝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行人沿着花径慢慢走着，轻风拂面，带来远处桃李的芬芳。桑凝悄悄看了眼身旁的萧予夺，发现他也在看她，目光温柔得不像话。她心头一热，急忙别过脸去，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萧狸狸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她突然松开桑凝的胳膊，蹦蹦跳跳地跑到前面，转身倒着走："我们去放风筝吧！刚才走的急，那个风筝都忘了拿，我们重新做一个吧！"
卫宵一听来了精神："就是那个鬼一样的？"
"什么鬼一样的！"萧狸狸气鼓鼓地瞪他，"那叫'惊鸿'！"
"惊鸿？"卫宵摇着扇子，一脸怀疑，"惊的是鬼吧？"
"你！"萧狸狸作势要打他，卫宵连忙躲到厉川身后。厉川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却还是微微侧身，将他护在身后。
萧予夺看着他们闹腾，摇了摇头，牵起桑凝的手就往另一条岔路走去。桑凝被他拉着，脚步轻快地跟上，裙摆扫过路边野花，带起一阵淡淡香风。
"陛下，不和我们一起吗？"束逍冲着两人的背影喊道。
萧予夺头也不回，只摆了摆手："不了，你们玩。"他的声音随着山风飘来，"我们去上面。"
束逍闻言不再多言。他自然知道"上面"指的是半山腰那座别苑——那是摄政王为王妃建的，无人时，萧予夺也会偶尔过去。
待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山道拐角，束逍才小声嘀咕："我感觉陛下变了。以前还和我们一起玩，现在就自己跑。"他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语气里带着几分失落。
萧狸狸翻了个白眼，一把拽住束默的袖子就往反方向走："人家现在有媳妇，还和你玩？让你当电灯泡吗？"
"电灯泡是什么？"束逍一脸茫然地追上两人。
萧狸狸懒的看他，头也不回地拖着束默往前走："就是嫌你碍眼。"
束逍委屈地看向自家兄长，却见束默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顿时更郁闷了："哥！你也笑我！"
山道上，萧予夺牵着桑凝的手缓步上行。路旁野花烂漫，偶有蝴蝶飞过，停在桑凝肩头又翩然离去。
山风拂过，带来远处萧狸狸他们隐约的欢笑声。桑凝望着身旁人俊美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寻常的山道，因为有了他的陪伴，变得格外不同。
半山腰的别苑渐渐显现在视野中，白墙青瓦掩映在翠绿之间，宛如一幅水墨画。萧予夺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山下——透过层层树影，隐约可见杨既明的花海别院，那片海棠在阳光下依然绚烂如霞。
"在看什么？"桑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萧予夺收回目光，轻声道："没什么。"他抬手拂去桑凝发间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片花瓣，"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别苑深处，只余山风轻吟，野花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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