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要扑过来啊？你……你是不是傻啊？”
黑暗中，萧迪儿的声音带着未散的颤抖和一种近乎天真的困惑，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林硕因剧痛和失血而构筑起的、冰冷的麻木外壳。
狭小的裂缝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外面呼啸的风声和远处河水的呜咽似乎都退到了极遥远的地方，只剩下两人压抑而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那声首抵灵魂的质问，在冰冷的岩石壁上撞出细碎的回响。
林硕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左臂伤口被布条紧紧勒住的剧痛依旧如同烧灼的烙铁，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钝痛，带来阵阵眩晕。
但此刻，另一种更尖锐、更陌生的钝痛感，却从胸腔深处某个被强行撬开的缝隙里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肉体的痛苦。
他干嘛要扑过去？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混乱的脑海中荡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无数画面碎片般闪过：瓦市里她踢翻茶具的促狭笑容，宫宴上躲在假山后做鬼脸的狡黠，黑市中拉着他狼狈逃窜的温热手掌，安全屋里对着逻辑网目瞪口呆的震撼眼神……
还有刚才，在刀光剑影中抓起石块砸碎杀手头颅时，那双燃烧着毁灭性愤怒的赤红眼眸……
讨厌吗？
是的。
他讨厌她打乱计划，讨厌她无视规则，讨厌她将王府的威势当做随意碾碎蝼蚁的权杖，讨厌她带来的无穷无尽的麻烦和不可预测的混乱。
他构建的精密世界，在她面前一次次崩塌成废墟。
可是……
当那抹冰冷的、带着必杀决心的刀光刺向她毫无防备的后心时，他的身体先于他的思考，甚至先于他的“讨厌”，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保护她。
为什么？
是“契约精神”吗？
是那份将他强行绑在安平王府、绑在她身边的、该死的婚约所赋予的责任？
这个理由曾在宫宴、在瓦市、在无数次被迫收拾烂摊子时，被他反复咀嚼、加固，成为支撑他忍耐下去的最后一道堤坝。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那句早己准备好的、带着刻板防御色彩的“契约精神！保护未婚妻是责任！”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那冰冷的、程式化的字眼即将冲破喉咙的瞬间，他的目光，在黑暗中，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萧迪儿望过来的眼睛。
尽管光线极其微弱，只能模糊勾勒出轮廓，但他却清晰地“看”到了——那双总是闪烁着跳脱、狡黠、甚至蛮横光芒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未散的惊悸，像受惊小鹿般湿漉漉的瞳孔深处，清晰地倒映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
担忧？
慌乱？
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被强行压抑着的恐惧？
这眼神，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试图用“责任”和“契约”构筑的防御壁垒。
他想起了她笨拙却异常坚定地撕下自己衣襟，摸索着为他包扎伤口时，那微微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手指。
想起了她此刻蜷缩在冰冷岩石上，身体因为寒冷或后怕而微微发抖的样子。
想起了她问出那句“你是不是傻啊”时，声音里那不易察觉的、带着哭腔的委屈和茫然。
她……在害怕？
为他？
这个认知像一颗滚烫的炭火，猝不及防地落在他冰冷的心湖上，激起一片滚烫的涟漪，灼得他灵魂深处某个角落隐隐作痛。
那句冰冷的、程式化的“契约责任”，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变得无比苍白、无比刺耳。
它像一层薄冰，在这双盛满了真实担忧和恐惧的眼睛注视下，迅速消融、碎裂。
“……嗯。”
最终，从林硕干涩的喉咙里溢出的，系马山下放牛娃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只是一个极其含糊、带着浓重鼻音的单音节。
一个模糊不清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回应。
他猛地别开了脸，将视线死死钉在裂缝入口那一点惨淡的月光上，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他的东西。
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一种陌生的、带着窘迫的灼热感在皮肤下蔓延。
黑暗中，传来萧迪儿一声极轻的、带着困惑的吸气声。
沉默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仅仅是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剧痛的喘息，而是被一种更加粘稠、更加微妙、带着血腥味和某种难以言喻悸动的气息所填充。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蜷缩着身体，肩膀几乎挨着肩膀。
冰冷的岩石隔着薄薄的夜行衣传递着寒意，但彼此身体散发出的、因激烈奔逃和恐惧而蒸腾的微弱热量，却又在方寸之地交织、碰撞。
林硕能清晰地感受到萧迪儿身体因寒冷而微微的颤抖，能嗅到她发丝间沾染的泥土、汗水以及一丝极淡的、属于少女的馨香气息，混合着伤口传来的血腥味，形成一种极其诡异又令人心头发紧的气息组合。
每一次萧迪儿因寒冷或不安而轻微挪动身体，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在死寂中都如同惊雷，让林硕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敏感。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带着急促气息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他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令人战栗的麻痒。
太近了。
近得能感受到对方每一次心跳的震动，近得能捕捉到对方呼吸间最细微的颤抖。
近得……让他无所适从。
林硕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岩壁，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试图让它听起来平稳些，再平稳些，试图压下胸腔里那颗因为失血、因为剧痛、更因为这诡异气氛而擂鼓般狂跳的心脏。
左臂的伤口在布条的束缚下依旧一跳一跳地抽痛，但这痛感似乎也因为这过于靠近的气息而变得模糊、遥远起来。
一种从未有过的、带着强烈不适的陌生感攫住了他。
更让他感到心慌的是，身边这个他本该“讨厌”的、带来无数麻烦的源头，此刻却像一团小小的、散发着微弱热源的火苗，在这绝望的黑暗里，固执地存在着。
他只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远离这过于靠近的气息，回到他熟悉的、冰冷的逻辑世界里去。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长、扭曲。
林硕度秒如年，只盼着外面的杀手离去，或者王府的救援快些到来。
“喂……”
萧迪儿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轻，带着一丝试探性的小心翼翼，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你……你还撑得住吗？”
她的声音里，之前那种困惑和委屈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担忧。
林硕没有立刻回答。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忽略掉手臂的剧痛和胸腔里那股陌生的悸动，用尽力气凝聚起一丝清明。
“死不了。”
他声音嘶哑，依旧带着惯有的冷硬，但似乎少了些平日里的刻板，多了些劫后余生的疲惫。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又补充了一句，更像是给自己听的，“……等。”
等什么？
等杀手离开？
等救援？
还是等这该死的、让人心慌意乱的气氛消散？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在这黑暗、冰冷、狭小的裂缝里，与这个他“讨厌”却又刚刚为他挡下致命一刀（某种意义上）的少女，一起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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