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萧迪儿似乎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微不可闻。
她没有再追问。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一种奇异的、微弱的联系感,如同在冰冷的深渊里悄然滋生的藤蔓,无声地缠绕在两人之间。
不知又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也许是半个时辰。
林硕的意识在失血和疲惫的拉扯下,开始有些模糊。
伤口的剧痛似乎也变得麻木起来。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沉入黑暗的边缘时——
“咻——啪!”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某种鸟雀振翅的声响,穿透外面呼啸的风声,隐约从裂缝入口的上方传来!
紧接着,又是一声!
“咻——啪!”
林硕猛地睁开眼!
模糊的意识瞬间被强行拽回!
心脏在胸腔里重重一跳!
这个声音……这个节奏……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那声音再次响起,短促而富有节奏感,间隔稳定。
是王府暗卫特有的联络暗号!
夜枭振翅的模拟哨音!
王府的救援到了!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狂喜和如释重负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林硕强撑的意志!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和眩晕感!
他身体一软,几乎要瘫倒下去。
“木头脸!”
萧迪儿显然也听到了那熟悉的暗号,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喜和激动!
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林硕下滑的身体,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支撑住他沉重的身躯。
她的手掌隔着薄薄的衣料,紧紧抓在林硕没有受伤的右臂上。
那温热的、带着微微汗湿的触感,和他手臂上冰冷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林硕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挣脱,也没有别开脸。
黑暗中,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裂缝入口那点微弱的月光。
视线依旧有些模糊,但他似乎感觉到,那惨淡的月光,似乎……比刚才亮了一丝丝?
冰冷的夜风卷着细碎的沙尘,从裂缝入口灌入,带着刺骨的寒意,却再也吹不散两人之间那点悄然滋生的、带着血腥味的微弱暖意。
当王管家那张刻板中带着无法掩饰的焦虑和风尘仆仆的脸,在微弱火把光晕下出现在裂缝入口时,林硕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彻底崩断。
失血、剧痛、极度的疲惫和骤然放松带来的巨大虚脱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淹没。
他只来得及看到王管家眼中骤然放大的惊骇和迅速冲过来的身影,便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和颠簸的触感,将林硕从混沌的深渊边缘艰难地拉扯回来。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微微晃动的、深色的织物顶篷。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草苦涩气味,混合着一种淡淡的、属于车厢的皮革和木头气息。
马车?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左臂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倒抽一口冷气,意识也清醒了几分。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行驶中的马车里,身下铺着厚厚的软垫,身上盖着一条带着皂角清香的薄毯。
伤口……似乎被重新仔细处理过,虽然依旧疼痛难忍,但那种失血过多的冰冷眩晕感减轻了许多。
“醒了?”
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硕循声望去。
视线聚焦,终于看清了坐在对面的人。
是萧迪儿。
她换下了一身污泥血污的夜行衣,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藕荷色细布衣裙,头发简单地挽着,几缕碎发散乱地贴在颊边,脸上还带着未洗净的几道淡淡灰痕和……一道明显的、己经结痂的细小划痕。
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也疲惫不堪。
但最让林硕心头一震的,是她的眼神。
那双总是充满跳脱、狡黠、甚至蛮横光芒的大眼睛,此刻却异常安静。
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惊恐和慌乱,也没有了往日的飞扬跋扈,只剩下一种沉静的、带着深深疲惫的……专注?
她就那么安静地坐在对面,怀里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眼神一眨不眨地、定定地落在林硕裹着厚厚白布的左臂上。
那眼神很复杂。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未散的余悸,有深深的疲惫,还有一种……林硕看不懂的、沉甸甸的东西。
像是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林硕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想动一下手臂,立刻牵扯到伤口,让他闷哼一声,眉头紧锁。
“别乱动!”
系马山下放牛娃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萧迪儿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低斥出声,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她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体,似乎想伸手阻止,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有些尴尬地缩了回去,重新抱紧了怀里的包袱。
她别开视线,看向马车微微晃动的窗帘,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别扭的干涩,“王伯给你重新包扎过了,用了最好的金疮药。血……总算止住了。”
林硕沉默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她的脸上。
那道细小的划痕,在马车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清晰。
是在采石场乱石间奔逃时被划伤的吗?
还是……他混乱的记忆碎片里,似乎有她扑倒在地时脸颊擦过地面的画面。
马车在并不平坦的官道上轻微颠簸着,发出单调的辘辘声响。
车厢内弥漫着药草的苦涩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两人并不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林硕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萧迪儿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包袱上。
包袱看起来有些眼熟。
外面裹着的是……一块深色的、带着王府徽记暗纹的厚布?
里面鼓鼓囊囊的轮廓……似乎是书册的形状?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安全屋!
那些记录着线索的潦草纸张!
那本厚重的《大梁律疏》!
还有……他脑中构建的那张庞大的逻辑网!
“那些……东西……”
林硕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和一丝……恐慌?
他指了指那个包袱。
萧迪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怀里的包袱,抱着它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几分,仿佛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她点了点头,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都在这里。一张纸都没落下。王伯带人冲进安全屋的时候,赵奎的人……也快摸到门口了。就差一点。”
她顿了顿,抬起眼,再次看向林硕,眼神里带着一种后怕的凝重,“王伯说,安全屋……己经被烧了。烧得很干净。”
烧了……
林硕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依旧如同重锤击胸。
那张凝聚了他无数心血、如同精密星辰图般的逻辑网,那张象征着他们唯一希望、能钉死赵奎的巨网,连同承载它的陋室,都化为了灰烬。
幸好……幸好核心的物证和记录被抢出来了。
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
隔着衣物,那块贴身藏匿的、沾染着特殊河泥的布条,依旧冰冷而坚硬地存在着。
这是最后的铁证!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仿佛要确认它的存在。
“啪嗒。”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砸落在林硕伸出的手背上。
他猛地抬头。
昏黄的马车灯光下,萧迪儿飞快地别过脸去,用袖子狠狠地、几乎是粗暴地擦了一下眼睛。
但林硕还是清晰地看到了——在她飞快擦去的瞬间,那浓密的睫毛上,分明还挂着未曾拭净的、细碎的水光。
她在……哭?
这个认知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林硕的心湖之上!
那个无法无天、嚣张跋扈、只会让人头疼的混世魔王,那个在杀手面前抓起石块砸碎敌人头颅的悍勇少女……竟然……哭了?
是因为劫后余生的恐惧?
是因为王府被围的绝望?
是因为安全屋被毁的心痛?
还是……因为他这条差点丢掉的手臂?
林硕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那滴泪水微凉的触感。
他看着萧迪儿用力擦着眼睛、倔强地不肯转过来的侧脸,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胸腔里那股陌生的、带着酸涩的钝痛感,再一次汹涌地翻腾起来,比伤口的疼痛更加清晰,更加让他……无所适从。
他讨厌麻烦,讨厌失控,讨厌她带来的混乱。
可这一刻,看着她强忍泪水的、微微颤抖的侧影,看着她怀中那个被她像珍宝一样死死护住的、装着他们最后希望的包袱,看着她脸颊上那道细小的、为保护他而留下的划痕……
他心底那点名为“讨厌”的坚冰,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
有什么东西,正从裂缝里悄然渗出,带着一种陌生的、温热的、让他心慌意乱的感觉。
马车依旧在颠簸前行。
药草的苦涩气息弥漫。
狭小的车厢里,沉默再次蔓延开来。
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仅仅是沉重和伤痛。
它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微妙的气息所笼罩。
一种名为“讨厌”的壁垒正在无声地坍塌,露出其下连林硕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的、带着裂痕的基石。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麻烦精,这个混世魔王,似乎……真的没那么讨厌了。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一丝微不可察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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