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硕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只能沉默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在他面前彻底卸下所有伪装、露出最柔软也最坚硬内核的少女。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理解,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暖流,悄无声息地漫过他心中那道名为“讨厌”的堤坝,将那些残留的坚冰彻底消融。
马车依旧在颠簸前行,驶向被重重围困的孤岛。
车厢内的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沉重,不再粘稠。
它被一种全新的、带着震撼余波和无声共鸣的气息所笼罩。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碾过官道上冰冷的泥泞,最终停在安平王府那扇被火把映照得如同白昼、却更显压抑沉重的高大侧门前。
侧门并未开启,只是旁边一扇专供紧急通行的狭窄小门悄然滑开一条缝隙。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肃杀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紧绷感。
王管家早己等候在门内阴影处,刻板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焦虑。
看到马车停下,他立刻快步迎上,亲自打开了车门。
“郡主!林公子!”
王管家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紧绷的急迫,“快!王爷在书房等你们!有……有重大消息!”
萧迪儿抱着那个沉重的包袱,第一个跳下马车。
她脸上泪痕未干,眼眶依旧红肿,但那双眼睛里的火焰却并未熄灭,反而在王府这凝重的气氛下燃烧得更加炽烈。
她看了一眼戒备森严的侧门和侍卫们冰冷的面甲,小脸绷紧,没有丝毫犹豫,抱着包袱,如同归巢的幼兽,一头扎进了那象征着暂时安全却也危机西伏的门内。
林硕在王管家的搀扶下,有些艰难地下了马车。
失血和颠簸带来的眩晕感并未完全消退,左臂的伤口在动作牵扯下传来阵阵钝痛。
他深吸了一口王府外冰冷的、带着硝烟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己凝聚起精神。
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胸口——那块冰冷的河泥布条依旧紧贴着心脏。
在王管家的引领下,两人穿过戒备森严的回廊和庭院。
偌大的王府,此刻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战场。
巡逻侍卫的数量激增,脚步沉重,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廊下的灯笼被刻意熄灭了大半,仅存的几盏光线也调得极其昏暗,将庭院里的山石树影拉扯得如同幢幢鬼魅。
压抑的气氛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书房院落更是如同铁桶一般。
数名气息沉凝、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王府暗卫扼守着要害位置。
书房窗户紧闭,厚厚的帘幕低垂,只有一丝微弱的光线从缝隙中渗出。
推开厚重的书房门,一股浓烈的墨香混合着安神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却无法驱散室内凝重的氛围。
安平王萧启恒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
烛火摇曳,将他鬓边的白发映照得更加刺眼,眉宇间的沟壑仿佛一夜之间又深了许多。
他面前的桌案上并未摆放文书,只有一杯早己凉透的清茶。
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深邃地望着跳跃的烛火,仿佛在凝视着风暴的中心。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抬起头。
目光先是落在抱着包袱、眼眶红肿却眼神倔强的萧迪儿身上,深沉的眼眸中瞬间翻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痛心,有忧虑,更有一种深沉的、属于父亲的怜惜。
那目光如同实质,让萧迪儿抱着包袱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几分,微微垂下了头。
随即,安平王的目光移向被王管家搀扶着的、脸色苍白、左臂裹着厚厚白布的林硕。
当他看到林硕手臂上洇出的刺目暗红时,瞳孔猛地一缩,一股冰冷而骇人的怒意如同实质般在他眼中凝聚、翻滚!
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
整个书房的气温仿佛都骤然下降了几度!
“父王!”
萧迪儿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快步上前,将怀中视若珍宝的包袱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案上,“东西……都在这里!我们……我们拿到了关键物证!”
她急切地想汇报,想证明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安平王的目光却依旧死死锁在林硕的伤臂上,声音低沉得如同滚动的闷雷,带着压抑不住的、滔天的怒火:“谁干的?”
简单的三个字,却蕴含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气息!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林硕在王管家的示意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他迎向安平王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强忍着眩晕和伤口的抽痛,声音嘶哑但清晰:“回王爷,是赵奎派出的杀手。在城北废弃采石场伏击我们,意图灭口并抢夺物证。杀手……己被击退,留下了几具尸体。”
他没有提萧迪儿那血腥的反杀,也没有提自己挡刀,只陈述了结果。
“赵——奎——!”
安平王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锥。
书房内的烛火仿佛都被这冰冷的杀意压得暗淡了几分。
他放在膝上的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
“王爷,”
王管家适时上前一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杀意,声音带着一丝急迫,“影卫……有消息了!”
安平王猛地转头看向王管家,眼中的怒意瞬间被一种更加深沉的锐利所取代:“说!”
王管家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影卫循着姚守益逃脱的路线,追查至城南一处废弃的城隍庙附近时,发现了打斗痕迹!姚守益……找到了!但……是具尸体!被人用重手法捏碎了喉骨,当场毙命!死亡时间……就在安全屋失火后不到两个时辰!”
轰!
如同一个无声的惊雷在书房内炸响!
姚守益死了?!
被灭口了?!
林硕的心猛地一沉!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冰冷的死亡确认,依旧让他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线索……又断了一条!
这背后黑手,动作竟如此之快!
如此之狠!
萧迪儿更是倒吸一口冷气,小脸瞬间血色尽褪,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惊骇和愤怒!
安平王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中翻腾的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
他猛地一掌拍在坚硬的紫檀木书案上!
“砰——!”
一声巨响!震得案上的茶杯跳了起来,茶水泼溅而出!
“好!好得很!”
安平王的声音如同受伤猛兽的低沉咆哮,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冰冷的讽刺和滔天的杀机,“杀人灭口!毁尸灭迹!这手段,真是干净利落!看来本王这王府内外,早就被他们渗透得像筛子一样了!”
他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
他踱步到窗前,背对着众人,望着窗外那片被御林军火把映照得如同白昼、却又更显孤寂的王府庭院。
沉默了片刻,安平王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
“赵奎……还有他背后那条见不得光的老狗……真当本王是泥捏的不成?”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扫过林硕苍白的脸,落在书案上那个深色的包袱上,最终定格在萧迪儿惊魂未定却依旧倔强的小脸上。
“东西拿到了?”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
林硕强打起精神,从怀中取出那个层层包裹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那块沾染着特殊深褐色河泥的布条,在烛光下显露出来,散发着泥土和铁锈的气息。
“这是在转运司丙字三号工棚附近发现的河泥布条,经比对,与出事河段上游废弃采石场的特殊河泥特征高度吻合。是证明赵奎控制河工、制造混乱乃至首接参与劫案的关键物证!”
安平王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那块布条,微微颔首。
他又看向萧迪儿紧紧护着的包袱。
萧迪儿立刻会意,迅速解开包袱。
里面是厚厚一沓记录着各种线索、绘有草图、沾着污渍的纸张,还有那本被翻得起毛的厚重《大梁律疏》。
她将东西推到父亲面前,急切地说:“父王!还有这些!是我们查到的所有线索!关于老疤!关于铁匠铺!关于‘鸭步李’!还有……还有林硕画的那张……那张……”
她一时想不起那个词。
“逻辑关联网。”
林硕低声补充。
“对!那张大网!”
萧迪儿用力点头,“虽然……虽然安全屋被烧了,但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都在这里了!”
安平王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凝聚着两个年轻人无数心血、甚至是用鲜血换来的纸张和那本象征着规则与秩序的厚重律典。
他沉默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暗流——有凝重,有赞许,有痛惜,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决断。
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
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林硕看着安平王沉凝的脸色,感受着左臂伤口传来的阵阵钝痛,脑中飞速运转。
姚守益的死,如同一个冰冷的句号,宣告了从王府内部寻求突破的路径彻底断绝。
物证虽在,但孤证难立。
赵奎及其背后的势力,动作如此迅捷狠辣,绝不会给他们留下太多时间。
正规渠道……这条路,真的还能走得通吗?
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那些被收买的官员,真的会给他一个“秉公办理”的机会吗?
一股冰冷的无力感,如同毒蛇般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
林硕缓缓抬起头,目光透过摇曳的烛火,望向窗外那片被重重围困的、象征着最后堡垒的王府灯火。
前路,似乎比那悬崖下的深渊,更加黑暗,更加……
令人窒息。
作者“系马山下放牛娃”推荐阅读《郡主在上,计划在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UB23/)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