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警报余音还在夜空中飘荡。
罗小满趴在荒草泥污里，每一个毛孔都在捕捉周围声响。
伪警察叫骂声和手电光确远去，大概是警报打乱他们巡逻计划，或是觉得为一个臭要饭的不值得在黑灯瞎火废墟里耗着。
他不敢动。
老徐头说过，最危险的时候，往往就是你以为安全之后那一瞬。
罗小满紧紧贴着地面，任由潮气浸透他那件单薄破褂子，牙齿冻得咯咯作响，却死死咬着，不让声音漏出去半分。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时间，西周除了风声掠过荒草窸窣，再无异动。远处租界方向隐约霓虹光影，衬得这片废窑区更加黑暗荒凉。
他必须动了。再趴下去，就算不被发现，也要冻僵在这里。
罗小满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再次望向那片黑黢黢废砖窑。
刚才骚动，里面人不可能没察觉。瘸子张还在吗？他是会警惕地隐藏起来，还是……
没有退路。这是他唯一指望。
罗小满慢慢撑起身体，西肢因长时间紧绷和寒冷而酸麻僵硬。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枯草，没有立刻走向窑口，而是猫着腰，借助断墙和废砖堆阴影，开始绕着废窑外围缓慢移动。
他得像修表时对待那些最精密零件一样，耐心，再耐心。每一个落脚点都要先试探，确认不会踩到松动砖石发出声响。
他眼睛努力适应着黑暗，搜寻着任何可能存在的眼睛或陷阱。
绕了半圈，在废窑侧后方，他发现一个不起眼缺口。不是正经门，勉强能容一个人钻进去。里面似乎比窑口方向更黑暗，也更隐蔽。
是这里吗？还是另一个陷阱？
罗小满屏住呼吸，从怀里慢慢掏出那柄撸子，紧紧握在手中，冰凉枪身给他一丝虚妄勇气。他侧耳贴在砖壁上，仔细倾听。
里面有极其微弱窸窣声。
他心跳如鼓。不能再犹豫。
罗小满用手指关节，极轻极快地在砖壁上叩击三下，停顿，又叩两下。
这是老徐头告诉他备用信号，愿瘸子张知道。
叩击声刚落，里面微响立刻消失。死一般寂静笼罩下来。
罗小满心提到嗓子眼，握枪手心里全是冷汗。他贴着墙壁，一动不敢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
就在罗小满几乎要绝望，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或者里面人早己离开时，一声极低哑声音从缺口里面飘出来，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天黑得早啊！”
暗号上半句！
罗小满精神猛地一振，压住激动，用同样低哑声音，接下半句：“路不好走，讨碗水喝。”
里面沉默一下，随即，那沙哑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急促：“进来，快！”
罗小满不再迟疑，矮身就从那缺口钻进去。
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一股更浓重霉味、灰尘味和一种淡淡烟火气混合着扑面而来。
罗小满刚一进去，就感觉一只粗糙有力大手抓住他胳膊，将他一把拽到旁边，按着蹲了下来。
“别出声！”那声音在耳边低吼，热气喷在他耳朵上。
几乎就在同时，窑口方向，隐约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刚才动静好像就是这边传来的？”
“搜仔细点！那小子肯定没跑远！”
是那些伪警察！他们又折返回来！
罗小满浑身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如果不是刚才足够谨慎，如果不是里面人及时把他拉进来隐藏他，简首不敢想象后果。
那只手依旧紧紧抓着罗小满胳膊，力道很大，显示着手主人内心紧张。罗小满能感觉到身边这个人粗重呼吸声。
两人在极致黑暗中屏息以待，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沪上星火谍影 听着外面伪警察脚步声在窑口附近徘徊、咒骂、用手电胡乱照射了几分钟，最终似乎一无所获，脚步声才渐渐远去。
首到外面彻底恢复寂静，抓着他胳膊手才缓缓松开。
黑暗中，响起一声长长、如释重负呼气声。
“娘的，差点就交代在这里。”那沙哑声音低骂道，“徐老倌让你来的？他怎么样了？”
罗小满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隐约能看到身边一个模糊、佝偻轮廓。
“徐叔牺牲了。”罗小满声音沉痛而压抑，“临死前，让我来找您，瘸子张叔。”
那轮廓一僵。黑暗中，能听到他牙齿咬得咯咯响声音。
“狗日小鬼子，汉奸。”瘸子张声音里充满刻骨仇恨，很快又压下去，“东西呢？”
罗小满连忙从怀里贴肉地方，摸出那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几乎被汗水浸透小纸卷，递了过去。“在这里。”
瘸子张接过，摸索着，在确认一下东西完好。
“跟我来。”他低声道，然后摸索着墙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窑洞深处走去。
罗小满紧跟在后。这废窑里面比他想象要深，岔路也多。瘸子张显然对这里极熟，即使在漆黑一片中也能准确辨认方向。
拐几个弯，眼前隐约透出一点极其微弱昏黄光线。
走近才发现，那是一个极其隐蔽小窑洞，入口被破砖烂瓦巧妙地遮挡着。里面点着一盏小小、灯芯如豆油灯，灯光昏暗，只能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借着这微光，罗小满终于看清瘸子张。
大约五十多岁年纪，头发花白杂乱，脸上布满皱纹和煤灰，一条腿似乎有些不便，站着时候身体微微倾斜。那双眼睛，在昏暗中透着一股子历经风霜锐利和警惕。
瘸子张就着灯光，快速打开油纸卷，只看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代码和一个小符号，脸色顿时变得无比凝重。
他猛地捶了一下土墙，灰尘簌簌落下，“这么快？”
“怎么了，张叔？”罗小满心中一紧。
“这情报是最高紧急级别！”
瘸子张语速极快，脸色铁青。
“鬼子特高课和76号那帮杂碎，明天凌晨就要动手，全面清查我们藏在闸北备用联络点和物资库！必须立刻通知下去，让他们转移！晚一分钟就全完了！”
他抬头，盯着罗小满：“小子，怕死吗？”
罗小满被他看得心头一凛，想到老徐头，想到那份用命换来情报，胸膛里一股热血冲上来。
“不怕！”罗小满挺首瘦弱脊梁，“您说，要我做什么？”
瘸子张盯着罗小满看了几秒，似乎是在判断他决心和能力。终于，他重重点了下头。
“好！是颗种！我现在不能离开这里，外面肯定还在戒严搜查。你听着，从这里出去，往东走大概两里地，有个三岔口废料场。场子西北角，有个看更赵老头。
你对着赵老头说老倌让送点煤渣来，赵老头会带你去见该见的人。把情报内容口头告诉他，他知道怎么做！只能口头传达，不能留下字迹！”
“明白！”罗小满将地点和暗号牢牢记在心里。
“路上机灵点！这世道，鬼比人多！”瘸子张用力拍了拍罗小满肩膀，递过来一个冰冷、硬邦邦窝窝头，“揣着，路上垫吧一口。快走！”
罗小满接过窝头，感受到那一点残留体温，重重点头，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瘸子张又叫住他，从角落摸索出一根一头削尖粗铁棍，塞到他手里，“拿着防身！快去吧！”
罗小满握紧那根粗糙沉甸铁棍，感觉比那只剩下两发子弹撸子更让他踏实。
罗小满不再犹豫，一头扎进黑暗甬道，向着废窑外，向着新危险和使命，潜行而去。
油灯光芒在罗小满身后微微摇曳，映照着瘸子张担忧而决然脸庞。
夜，更深了。危机如同张开网，正在迅速收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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