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着硝烟味灌进喉咙,罗小满盯着驾驶室门口那个身影,修表刀不知何时又攥回手里。
甲板上的日本兵正扛着木箱往货舱钻,谁也没注意到通风口落下的人。
刘羽把五齿齿轮抛了抛,金属在探照灯下划出冷光。
他的肩伤还在渗血,绷带洇出的红渍像条扭动的蛇,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和上次在电报房递给他半块烧饼时一模一样。
“别动手。”
刘羽的口型比声音先到,“他们在听。”
罗小满的拇指着修表刀的纹路,那是陈老板亲手刻的防滑纹。
去年冬夜,刘羽就是用这把刀剖开冻硬的烧饼,说“星火的人,得先顾着肚子才能干活”。
货舱传来金属碰撞声。
罗小满瞥见一个日本兵正往木箱上钉铭牌,“武运长久”西个字被海浪打湿,晕成模糊的墨团。
他想起小豆子说的“西十分钟后离港”,现在至少过了十五分钟。
“齿轮转五圈。”刘羽说。
罗小满的后颈猛地发紧——这是陈晚姐姐最后喊的那句话!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那枚带血的五齿齿轮正烫着心口,齿牙上的血迹和刘羽绷带的颜色对上了。
“你到底是谁?”罗小满的声音被海风撕成碎片。
刘羽笑了,弯腰捡起根铁链子往货舱走,出声:“跟我来,不然清单要喂鱼了。”
他的军靴踩在甲板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像在敲某种摩斯密码。
罗小满盯着他的背影,看见他后腰别着的东西——半块烧饼用油纸包着,边角露出点芝麻,和铁皮盒里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货舱的铁门挂着把大锁,锁芯是五齿的。刘羽摸出齿轮往锁孔里一插,转动的瞬间发出“咔啦”轻响,和保险柜的声音如出一辙。
“陈老板教的。他说锁和人一样,最脆弱的地方总藏着齿痕。”
刘羽边说边推开门,一股铁锈味扑面而来。
货舱深处堆着几十只木箱,最上面那只敞着口,露出里面的迫击炮筒。
罗小满的目光却被舱壁上的东西钉住了——七道刻痕,像七个歪歪扭扭的齿,最末一道还泛着新茬。
刘羽按住他的肩,出声:“第七个。你数过齿轮吗?”
罗小满的呼吸顿住了。五齿母轮,二十三齿子轮,金齿轮上的“星”字,还有陈晚用血画的半个齿……
零碎的片段在脑子里咬合起来,像表芯里突然卡进根细沙。
“南京档案库。每道痕代表一个人,能打开档案库的人。”刘羽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点在第七道刻痕上。
他边说边扯开绷带,肩头上赫然烙着个齿轮印,五齿,齿根刻着个“羽”字。“我是第三个。”
货舱顶的探照灯扫进来,刘羽猛地把罗小满拽进木箱堆。
两个日本兵扛着弹药箱走过,靴底碾过地上的木屑,其中一个用日语骂骂咧咧,说要找刚才通风口掉东西的声音来源。
“陈晚是第五个,她姐姐是第六个。”刘羽的嘴唇贴着罗小满的耳朵说,热气混着血腥味,
罗小满的指甲掐进掌心。陈老板镇纸下的金齿轮,小豆子爹刻的五齿钥匙,刘羽肩头上的烙印……
这些碎片拼成个完整的形状,像那三块合在一起的烧饼。
刘羽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进他手心,出声:“老顾说你总问星火是什么。现在该让你看了。”
是枚铜制齿轮,比五齿的小一半,边缘刻着七个齿痕。
罗小满摸到齿根的刻字时,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那是个“满”字,笔画被得发亮。
刘羽的眼睛在暗处闪着光,出声:“第七个是你。从你接住陈老板那半块烧饼时就是了。”
远处传来汽笛短鸣,是启航的信号。货舱的铁门开始缓缓关闭,日本兵的皮靴声越来越近。
刘羽往货舱深处跑,边跑边把那枚五齿齿轮往空中抛,像在给什么人发信号。
“带齿轮去法租界钟表行!找戴独眼龙眼罩的修表匠!”他的声音撞在舱壁上。
罗小满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木箱后面,手里的七齿铜轮烫得像块烙铁。
铁门即将合上的瞬间,他看见刘羽转身,手里多了颗手榴弹,导火索“滋滋”地冒着火星。
刘羽吩咐:“记住!齿轮要转五圈!”
爆炸声震得耳膜生疼时,罗小满正从货舱的排水口往外钻。
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口鼻,他死死攥着那枚七齿铜轮,指缝里渗出的血在海面上晕开细小红丝。
军火船的烟囱开始冒黑烟,探照灯胡乱地扫着海面。
罗小满看见甲板上乱成一团,有人在喊“有人炸了弹药舱”,还有人举着枪往海里扫射。
游出几十米远,罗小满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鸽子扑腾声。
三只信鸽从三井洋行的方向飞来,翅膀上的火光在夜空中划出弧线,像三颗坠落的星星。
其中一只突然栽进海里,离他不过三尺远。
罗小满捞起来时,看见鸽子腿上的铜管刻着五齿印,里面卷着张纸条,是陈晚的字迹:
“金齿轮能让电台短路,需要七个人的血才能启动。”
海风瞬间变了向,吹得远处芦苇荡沙沙作响。
罗小满看见小豆子带着几个灰布衫的人正往岸边跑,每个人手里都举着枚齿轮,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他摸出怀里的七齿铜轮,突然明白刘羽那句话的意思。这枚齿轮的第七个齿比别的都深,像被人用指甲反复抠过——
那是陈老板修表时总念叨的“定海神针”,是整个表芯最关键的地方。
军火船开始缓缓移动,船头的太阳旗在火光中歪歪扭扭。
罗小满望着那栋越来越远的尖顶建筑,三井洋行顶楼的绿光还在闪烁,像只不肯闭上的眼睛。
他把七齿铜轮塞进贴肉的口袋,那里还揣着那半块带着血迹的烧饼。
海水退潮的声音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像无数齿轮开始转动,咔嗒,咔嗒,正好五圈。
远处传来汽艇的马达声,是同志们来接应的信号。
罗小满抹了把脸上的海水,想起陈老板说过的话:“好表匠能让碎齿轮重新转起来,就像咱们中国人,散了还能聚。”
他最后看了眼那艘冒着浓烟的军火船,转身往芦苇荡游去。七齿铜轮在胸口硌出个浅浅的印子,像枚即将发芽的种子。
法租界钟表行的独眼龙,七个人的齿轮,转五圈才能启动的金齿轮……
这些碎片在脑子里慢慢咬合,罗小满突,笑了,海水呛进喉咙,带着点咸涩的甜。
原来星火从来不是谁独燃,是你咬着齿轮往前爬,总有人在前面替你挡子弹,就像刘羽,像陈晚,像那个咬着金齿轮的女人。
芦苇荡里的接应船越来越近,罗小满看见小豆子举着煤油灯在船头挥手,灯芯跳动的光映在水面上,像串永远不会熄灭的火星。
他攥紧口袋里的齿轮,感觉那七个齿正在掌心发烫,像要长出新的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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