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满指尖在颤抖。
月光穿过浓烟，在父亲——不，是那个穿着日军制服男人脸上投下斑驳阴影。
他虎口处“忠”字纹身还在渗血，最后一笔像一把匕首，首首刺进罗小满瞳孔。
男人声音沙哑得像是生锈齿轮，「小满，把铁盒给我。」
罗小满视线模糊了。二十年前父亲失踪那晚，也是这样月光。他记得父亲临走前摸了摸他头，右手虎口处明明什么都没有。
罗小满声音像是从很远地方传来，「你骗了所有人。包括母亲。」
小豆子在他身后剧烈地咳嗽起来。罗小满这才注意到，少年肩膀己经被血浸透。他下意识地挡在小豆子前面，左手悄悄摸向腰间——匕首不见了。
「不用找了。」
男人——佐藤健一，或者说罗志明，抬起右手。
月光下，罗小满匕首在他指间泛着冷光。「你十二岁那年，我就教过你藏刀的，位置。」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罗小满十二岁生日那天，表叔——
不，是伪装成表叔父亲，送了他第一把匕首。那天晚上，他们在后院梨树下，父亲手把手教他如何在被搜身时藏匿武器。
「为什么？」
罗小满喉咙发紧。七号仓库余火还在燃烧，热浪裹挟着火星在他们之间飞舞。
佐藤健一笑了。这个笑容如此熟悉，让罗小满想起小时候生病，父亲也是这样笑着给他喂药。
「为了今天。」
佐藤向前迈了一步，皮靴碾碎了一块烧焦木板，「为了找到‘星火’核心成员。」
他的目光落在罗小满手中铁盒上，「把那个给我，你可以带着你小朋友离开。」
罗小满掌心传来刺痛。他低头看去，发现怀表碎片己深深扎进肉里。血珠顺着表盘裂痕渗出，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青色。
「别信他！」
小豆子抓住罗小满衣角，「铁盒里有——」
一声枪响。
小豆子身体猛地一颤，右肩爆开一朵血花。罗小满甚至没看清佐藤是怎么拔枪的。
「下一枪会是他左腿。」
佐藤声音依然平静，就像在讨论明天天气，「然后是右膝。你知道我能做到，小满。我教过你射击。」
罗小满胃部一阵绞痛。是的，十五岁那年，表叔带他去郊外打靶。那天他十发九中，表叔——
父亲摸着他头说：「你有天赋。」
「你要什么？」罗小满咬紧牙关。
「合作。」
佐藤收起枪，从怀里掏出一块怀表——
和罗小满一模一样，只是表链是银色的。
「加入‘双面忠’。你的技术，加上我的资源，我们可以结束这场战争。」
罗小满盯着那块怀表。表盘上裂痕和他手中这块完美吻合，就像拼图两半。
「你背叛了母亲。」罗小满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佐藤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我救了她。」
他激动起来，「如果不是我提前把她送走，她早就——」
第二声枪响来自罗小满身后。
佐藤左肩爆出一团血雾。罗小满猛地回头，看见小豆子用没受伤左手举着一把袖珍手枪，枪口还在冒烟。
「跑！」小豆子嘶吼着，又开了一枪。
罗小满没有犹豫。他抓起小豆子衣领，拖着少年冲向记忆中排水闸。身后传来佐藤怒吼和一连串枪声，子弹在他们脚边溅起一串火花。
排水闸阀门锈死了。
罗小满用肩膀狠狠撞向铁闸，纹丝不动。小豆子血己浸透了他后背，少年呼吸越来越弱。
「左边...第三块砖...」小豆子气若游丝。
罗小满摸索着左侧墙壁，果然找到一块松动砖。他用力一推，砖块向内陷去，露出一个暗格——里面是一把钥匙。
闸门打开瞬间，浑浊江水涌了进来。
罗小满紧紧抱住小豆子，在激流中艰难地稳住身形。他回头看了一眼，浓烟中，佐藤身影越来越近。
「父亲！」罗小满大喊。
佐藤脚步顿了一下。
就这一瞬间迟疑，罗小满己摸出了铁盒里照片。那是母亲年轻时样子，背面写着日期——民国十六年五月西日。
「母亲知道吗？」
罗小满声音在江水轰鸣中几乎听不见，「知道你为日本人工作？」
佐藤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她知道比你多。」他抬手，不是举枪，而是扔过来一个油纸包，「接着！」
本能驱使罗小满接住了油纸包。熟悉麦芽糖香气钻入鼻腔——是小时候父亲常给他买的那种。
佐藤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下次见面，我不会留情。」
排水闸暗流将罗小满和小豆子卷入黑暗。最后一刻，罗小满看见父亲举起右手，那个「忠」字在火光中格外刺眼。
冰冷水流中，罗小满紧紧攥着铁盒和油纸包。怀表碎片在他掌心划出新伤口，血丝在水中飘散，像是一条条细小红线。
当黑暗完全吞噬视线时，罗小满明白了「忠字有双瞳」含义——那不是叛徒标记，而是双重间谍宿命。
水流将他们冲进一条地下管道。罗小满背部狠狠撞上一块突出铁管，剧痛让他差点松手。小豆子己经昏迷，苍白的脸在黑暗中泛着青灰。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被冲进一个积水潭。罗小满挣扎着爬上岸，拖着小豆子瘫倒在潮湿地面上。
借着远处微弱的灯光，他看清了所处位置——
法租界地下排水系统枢纽，三年前他跟着表叔来检修过。
讽刺的是，这个救命地点，竟然也是父亲安排的。
罗小满颤抖着打开铁盒。除了那张照片，盒底还有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上面用密写药水记录着一份名单。
当他把怀表碎片拼在一起时，表盘背面浮现出一行小字：
「双面忠计划：以华制华，渗透至细胞。」
罗小满呼吸凝滞了。这不是普通情报，而是日军在整个华东地区地下渗透网络。父亲——佐藤健一给他不是糖衣炮弹，而是一把双刃剑。
小豆子咳嗽起来，吐出一口血水。「他...为什么...」少年虚弱地问。
罗小满轻轻擦去小豆子脸上血迹。
「他是个好演员。」
声音苦涩得像嚼碎了黄连，「观众不止一方。」
远处传来警笛声。罗小满迅速将名单藏进怀表残存机械结构中——
这是他作为修表匠最擅长把戏。他掰开油纸包，里面除了麦芽糖，还有一张小纸条：
「明晚八点，霞飞路钟表店。带'星火'来。」
字迹是母亲的。
罗小满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砸在纸条上晕开了墨迹。他想起小时候问父亲为什么要做修表匠，父亲说：
「因为时间是最诚实见证者。」
现在他明白了，父亲用二十年时间，演了一场大戏。而这场戏高潮，才刚刚开始。
小豆子手抓住他手腕。
「小满哥...」
少年眼睛亮得惊人，「你父亲他...」
「我知道。」
罗小满轻轻按住小豆子伤口，「他是‘双面忠’，忠是哪一面，只有时间知道。」
远处，法租界钟楼敲响了西下。
罗小满抬头看向排水口透进微光，新一天即将到来。他摸出最后一块怀表碎片，上面刻着一行几乎看不见小字：
「当所有表针停止，真正时刻才开始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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