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水潭水滴声在管道里回荡,像极了老式座钟秒针走动。
罗小满数到第七十三下时,小豆子眼皮终于颤动起来。
「别动。」
罗小满按住小豆子少年试图抬起肩膀,指腹触到绷带下温热潮湿。
他咬开父亲——不,是佐藤健一扔来的油纸包,麦芽糖甜香混着血腥味钻入鼻腔。
小豆子瞳孔在昏暗中收缩:「那老东西给的?」
「能止血。」
罗小满碾碎糖块敷在伤口上,少年肌肉猛地绷紧,喉结上下滚动却没出声。
排水枢纽应急灯投下蛛网状阴影,照得他锁骨处弹孔泛着青紫。
远处传来皮靴踏水回响。罗小满立刻掐灭手电筒,黑暗如潮水般漫过两人。小豆子呼吸喷在他腕间,烫得惊人。
小豆子少年用气音说,「西点钟方向,至少三人。」
罗小满摸向腰间——空荡荡皮套提醒他匕首还在佐藤手里。
他抓起半截生锈铁管,金属腥味在舌根蔓延。脚步声出乎意料转向,手电光柱扫过他们头顶管道,铁锈簌簌落下。
「不是搜捕队。」
小豆子放松下来,「听靴跟敲地的节奏,是法租界巡捕。」
罗小满数着脚步声,想起十二岁那年,表叔带他躲过巡捕房追查的情景。
当时那人教他如何通过步频判断追兵身份,现在想来,每个细节都是精心设计的教学。
「走。」
罗小满架起小豆子,少年小豆子病号服的裤腿擦过积水,拖出一道暗色水痕。
拐角处的检修门锁芯锈死了,罗小满摸出暗格里找到的钥匙,铜匙插入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门后是废弃的制药厂地下室。霉变药味扑面而来,小豆子剧烈咳嗽,一口血沫溅在罗小满袖口。
月光从通风口斜射进来,照见小豆子少年惨白嘴唇。
「撑住。」
罗小满撕开衬衫下摆捆扎伤口,布料勒进皮肉时小豆子牙关咬得咯咯响。通风管外传来日语对话声,两人同时僵住。
「……确认佐藤大佐的指令。」
生硬的中国话混着电台杂音,「双面忠第二阶段……霞飞路……」
小豆子的指甲掐进罗小满手臂。脚步声渐渐远去后,少年从牙缝里挤出话:「你爹要钓大鱼。」
罗小满没接话。他掏出怀表碎片拼在水泥地上,表盘背面的「以华制华」西个字在月光下泛着磷光。
当最后一块碎片归位时,机械齿轮自动咬合,表针逆时针疯转起来。
「机关表?」小豆子撑起身子,伤口又渗出血珠。
表盖弹开的瞬间,一张显微胶片卡在齿轮间。
罗小满用指甲挑出来,对着月光看见密密麻麻的日文名单,最上方印着「华东地区特别渗透人员一览」。
小豆子倒吸凉气,「这他妈是鼹鼠全家福啊!」
罗小满的拇指无意识地着胶片边缘。
父亲塞给他的不是投名状,而是能把整个华东日谍网连根拔起炸药引信。通风管铁皮猛然发出震颤,远处传来引擎轰鸣声。
小豆子挣扎着要站起来,出声:「摩托车队,伪政府的侦缉队。」
罗小满迅速将胶片藏回表芯。
齿轮咬合的咔嗒声让他想起父亲修表时的侧脸——那人总说精密机械最诚实,他自己活在无数层谎言里。
「从后巷穿过去是教会医院。」
他架起小豆子,少年病号服后背己经全湿了,「林医生是我们的人。」
小豆子挣开他:「你爹给的名单,万一是饵呢?」
月光从通风口斜切下来,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银河般分界线。
罗小满看见少年眼中怀疑像滴入清水的墨汁,正在迅速晕染。
「十二岁教我修表,十五岁带我去打靶。」
罗小满听见自己声音像生锈发条,「二十年铺垫就为今天这出苦肉计?」
「你娘字条也可能是伪造的。」
小豆子咳出一口血沫,「老特务连虎口纹身都能作假。」
罗小满暴起,揪住少年衣领将他按在墙上。
砖屑簌簌落下,小豆子后脑勺撞出闷响,却咧开带血嘴角笑了:
「这就对了,总要有个发泄口。」
罗小满的拳头僵在半空。
通风管外传来夜枭啼叫——是他们约定的危险信号。他松开小豆子,从排水沟摸出半块砖头,敲击水管回应三长两短。
「是老陈。」小豆子抹去嘴角血迹,「暗号对上了。」
铁栅栏外闪过一道黑影。
穿长衫的男人像壁虎般滑入地下室,怀表链子在月光下一晃——星火组织的铜质表链,末端挂着燃烧的火柴徽记。
「活着就好。」
老陈的烟嗓带着松香味,他看了眼小豆子的伤势,从袖中抖出磺胺粉,「侦缉队封了三个街区,得从下水道走。」
小豆子却指向罗小满:「他爹是佐藤健一。」
空气瞬间凝固。老陈怀表链子停在半空,表盖上映出罗小满扭曲的脸。排水管里滴水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我知道。」
老陈笑了,黄铜表盖弹开,露出夹层里的照片——年轻的罗志明站在黄埔军校门口,身边是戴圆框眼镜的年轻版老陈。
罗小满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照片背面写着日期:民国十五年六月,比父亲失踪早了整整一年。
「你爹的忠字纹在左手虎口,」老陈烟斗在黑暗里明灭,「佐藤健一纹身在右手。」
小豆子猛地抓住罗小满手腕:「排水闸那里,那老东西用的是右手!」
罗小满的耳膜嗡嗡作响。他想起父亲扔油纸包时确实用的左手,而二十年前摸他头的记忆里,那只温暖的大手始终是右手。
「双面忠……」
老陈吐出一口烟圈,「真正的双面。」
通风管外传来日语喝令声。三人同时噤声,老陈迅速踩灭烟头,从长衫内袋掏出钢笔枪。
罗小满摸到墙角的消防斧,斧柄上的霉斑黏在掌心。
「从锅炉房暗道走。」
老陈用烟斗敲击三下水管,远处传来同样的回应,「星火在霞飞路有接应。」
小豆子拽住罗小满衣角:「如果钟表店是陷阱……」
「那就掀了棋盘。」
罗小满掰开怀表,露出藏在齿轮间的胶片,「管他忠字有几瞳,这份名单烧起来都一样烫手。」
老陈的烟斗差点掉在地上:「老天!这是华东区的——」
「我爹给的嫁妆。」
罗小满冷笑,将油纸包里的字条拍在墙上,「现在要去见我娘了。」
月光穿过铁栅栏,照见字条背面若隐若现的暗记——一朵极小的梅花,和罗小满童年相册里母亲的手帕绣样一模一样。
小豆子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渗出。老陈迅速撕开他的衣领,磺胺粉洒在翻卷的皮肉上滋滋作响。
「撑到霞飞路。」
罗小满将斧头塞给小豆子,自己拎起铁管,「我娘认识最好的外科医生。」
下水道里的腐臭味被冷风冲散。
远处教堂的钟敲响五点,锅炉房暗门吱呀开启的瞬间,罗小满看见第一缕晨光穿过铁栅栏,正落在那张泛黄的照片上。
父亲年轻的脸在晨光中鲜活起来,虎口处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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