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满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在怀表残片上，红汞地图裂痕里仿佛渗出更多血来。
林医生白手套在晨光里泛着冷光，那截空荡小指位置，像枚没填字印章。
她转身往码头仓库跑的样子很急促，白大褂下摆扫过堆着的木箱，发出「咔啦」轻响——是金属碰撞声，想来口袋里除了音管还有别的东西。
「站住！」
罗小满喊声劈碎江风。
他追出去时，看见林医生拐进三号仓库旁吊臂阴影里，动作利落得不像个常年握手术刀的人。
更奇怪的是，她跑过的地面上，落下串极细的银链，链坠是片极小的齿轮，齿形和老周修过的座钟零件完全相同。
吊臂转动。
巨大的阴影将罗小满罩住，他顺势滚进堆着的麻绳垛里。
麻绳粗糙的纤维擦过脸颊，带着股熟悉的桐油味——和老徐渔船上缆绳的味道一模一样。
透过绳缝，他看见林医生正和个穿码头工服的人说话，那人袖口露出半截刺青，是艘微型货轮的图案。
林医生出声：「货轮的泄洪阀......」
林医生的声音压得很低，「佐藤要亲自检查。」
码头工出声：「Ⅲ-7号舱的炸药......」
码头工的声音像砂纸磨铁，「按老规矩用修表工具拆引信？」
罗小满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
他摸到藏在腰间的船用螺栓，六角螺帽的棱角硌着皮肉，想起老周临终前说的话：「拆弹的扳手，要像调表针那样稳。」
吊臂的钢缆突然发出「嘣」的脆响。
罗小满抬头，看见个黑影从吊臂操作室掉下来，重重砸在木箱上。
是刚才那个码头工，额头插着根银簪——是修女头巾上的饰物，簪头还沾着管风琴的黄铜粉末。
林医生站在尸体旁，白手套正往口袋里塞什么，指缝漏出的一角纸，是张潜艇零件图。
林医生出声：「罗先生看得过瘾吗？」
林医生转身，白手套己经摘了，断指处缠着圈细纱布，纱布边缘渗着暗红。
她摊开没受伤的左手，掌心有块浅疤，是被齿轮夹过的形状，「老周说你修表时最专注，果然连死人都能盯半天。」
罗小满摸向背后的音管，指尖触到片潮湿的布料——是刚才捞的修女衬里，上面的齿轮碎片不知何时划开了口袋，正硌在腰侧。
他突然明白，那半截玫瑰念珠根本不是撞断的，是有人故意拆下来留的记号。
罗小满出声：「小陶的头巾......」
他盯着林医生的断指，「是你给的吧？」
林医生笑了，笑声里带着手术刀般的冷意：「她总说戴头巾像圣母，却不知道圣母堂的管风琴里，藏着多少人的骨头。」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银链，齿轮坠子在指尖转得飞快，「你以为老徐为什么总在涨潮时开船？江底的暗渠，早就被我们改成炸药引信管了。」
远处传来日军汽艇的马达声。
罗小满将船用螺栓砸向吊臂控制台，六角螺帽卡在齿轮里，吊臂「哐当」停在半空，阴影正好遮住码头工的尸体。
他趁机冲向林医生，却被她侧身躲过，白大褂下摆扫过他的脸，带着股消毒水混着硝烟的味道。
「你那枚齿轮......」
林医生的断指指向他的口袋，「该不会还藏着老徐的缆绳结图谱吧？」
罗小满的后背撞上堆空油桶，桶壁震出的回声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格外响。
油桶上的日文标签被雨水泡得发涨，「樱花」两个字旁边，画着个极小的潜艇图案，艇身上标着「Ⅲ-7」。
「其实你早该发现的。」
林医生凑近，断指的纱布蹭过他的衣领，「修表匠的月牙茧在右手，可老周的茧子......」
罗小满猛地想起，老周递给他烧饼时，是用左手托着的。
汽艇的探照灯扫过来的瞬间，林医生拽着他滚进油桶堆深处。
她的断指死死按住他的嘴，另只手飞快地在他掌心写着什么——是摩斯密码，三短一长，是「快走」的意思。
「佐藤的人......」
她的声音发颤，突然不像刚才那么冷了，「他们在齿轮里掺了磷粉，见光就炸。」
罗小满的指尖摸到她掌心的疤，突然明白那不是被齿轮夹的——是枚极细的针孔，像注射过什么药剂的痕迹。
他想起卖烟小贩咳出的黑色粉末，想起小陶临终前发青的嘴唇，喉头发紧。
探照灯移开的刹那，林医生将个东西塞进他口袋：「去外滩公园的钟楼，把这个插进十二点位置的齿轮......」
她的话被枪声打断。
罗小满看见颗子弹穿透她的肩膀，白大褂瞬间洇开朵血花。
林医生推开他的同时，将那串银链扔进江里，「告诉组织，Ⅲ-7的引信......」
后面的话被更多枪声淹没。
罗小满钻进油桶间的缝隙时，看见林医生正用断指扣动扳机——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枪，枪口冒着烟，打死的是个从背后偷袭的日军士兵。
江风里飘来股焦糊味。
罗小满摸出怀表残片，阳光透过裂缝照在林医生塞给他的东西上——是半片齿轮，齿槽里刻着极小的字：「钟楼齿轮油是硝化甘油」。
他往外滩跑的路上，听见码头传来巨响。
回头时，看见三号仓库的方向腾起黑烟，吊臂的钢铁骨架在火里扭曲，像只断了翅膀的大鸟。
江面上，老徐的渔船正往对岸开，船头飘着的小红旗在黑烟里格外鲜艳。
路过法租界警务处时，罗小满瞥见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戴金表的巡长，正把块怀表递给佐藤绫子。
那表壳的纹路，和林医生银链上的齿轮坠子一模一样。
钟楼的指针指向九点。
罗小满爬上钟楼时，齿轮转动的声响震得耳膜发疼。
他摸到十二点位置的齿轮，发现齿槽里卡着张纸条，是林医生的字迹：「断指是假的，真的在日军密码本里」
齿轮突然卡住。
罗小满低头，看见自己的血正顺着指尖滴进齿轮缝里，在阳光下泛着暗红，像条细小的红线，顺着齿轮的纹路往深处钻。
远处的江面上，Ⅲ-7号货轮的烟囱突然冒起黑烟，想来是老徐他们得手了。
他将那半片齿轮插进卡槽的刹那，整个钟楼晃了晃。
透过齿轮转动的缝隙，罗小满看见佐藤绫子带着人往钟楼跑，她的右手戴着只新的白手套，小指位置鼓鼓囊囊的，像藏着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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