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满在污水里扑腾时，怀表链缝合线突然绷断。
铜质表盖磕在砖墙上，表盘里红汞地图顺着裂缝晕开，在浑浊水面浮成朵残缺花。
他攥着表壳往暗渠深处钻，靴底踩碎玻璃碴子——是教堂彩窗碎片，想来是小陶刚才堵通风口时带出来的。
「哐当！」
身后传来铁梯晃动声响。
高木皮靴声从头顶掠过，手电筒光柱像毒蛇钻进水里，照亮他脚边漂浮半截玫瑰念珠——是鲁格手枪上缠那串，刚才撞暗门时震断了。
罗小满沉身扎进污水，指尖摸到块冰凉金属。
是枚德国造的船用螺栓，六角形螺帽边缘沾着黑色油泥——
和军火库分布图里标记潜艇零件一模一样。他把螺栓塞进齿轮暗格，齿尖血痕在水里晕开，像条细长红线指向暗渠出口。
通风栅栏外传来汽笛声。
他数着笛声间隔——
三长两短，是组织约定「安全」信号。当他撬开栅栏刹那，整个人僵在原地：
苏州河面上漂着片白色，是修女头巾布料，边角还沾着管风琴黄铜粉末。
「罗先生倒是跑得快。」
高木声音从背后砖缝里渗出来，带着潮湿霉味。
罗小满猛地转身，看见对方举着瓦尔特PPK的手正按在暗渠开关上，「您说，要是把这里灌满水，那台密码机会不会像座钟一样停摆？」
污水突然开始上涨。
罗小满拽着栅栏铁条往后仰，靴跟踹碎的砖屑里滚出个东西——
是卖烟小贩假腿里的音管，刚才滚进暗渠时没来得及捡。他反手抓住音管，想起林医生纸条上的话：Ⅲ号音栓对应潜艇的泄洪阀。
罗小满出声：「高木课长知道樱花的花期吗？」
他故意放慢语速，指尖在音管上摸索到三个凹点，「德国技师说，今晚潮水会漫过军火船通风口。」
高木的枪口抖了下。
罗小满趁机将音管插进栅栏缝隙，六角形的管口恰好卡在螺栓凹槽里。
他记得老徐缠缆绳的双结手法，顺着螺纹逆时针一转，暗渠深处传来齿轮咬合的闷响——是江底排污泵的声音。
「你疯了！」高木的怒吼混着水流声炸响。
污水突然逆向奔涌，罗小满被浪头掀向出口时，看见高木的白手套被卷进旋转的泵叶，像只断翅的白鸟。
暗渠顶的瓷砖簌簌坠落，露出里面藏着的东西——是用红漆画的箭头，顺着水流指向黄浦江方向。
他在江滩上咳出第一口血时，东方己经泛白。
芦苇丛里飘来股熟悉的机油味。
罗小满摸过去，看见艘挂着德国旗的货轮停在江心，甲板上的起重机正吊着个长条形木箱——
尺寸正好装下潜艇鱼雷。更刺眼的是船舷编号：Ⅲ-7，和怀表上的罗马数字完全吻合。
「当心！」
一只手捂住他的嘴。罗小满挣扎间摸到对方腰间的东西——
是块带链的金表，表盖内侧刻着法租界巡长的编号。
他刚要拧动对方手腕，却听见耳后传来摩斯密码的敲击声：三短两长，是「自己人」的信号。
「林医生让我来接齿轮。」
那人松开手，金表链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她在码头仓库等着拆密码机。」
罗小满盯着对方锁骨处——
没有∞形疤痕。当他摸到对方掌心时，突然愣住：
那道修表匠特有的月牙形茧子，和老周右手的一模一样。
「码头三号仓库。」
金表男拽住他往芦苇深处跑，「佐藤的汽艇还有十分钟到。」
跑过滩涂时，罗小满看见江水里浮着片蓝色布料，是修女服的衬里。
他弯腰捞起布料，发现里面裹着半片齿轮——齿槽里刻着极小的字：「樱花于子时绽放」。
仓库铁门的挂锁是德国造的。
罗小满用那枚船用螺栓当钥匙，六角形螺帽插进锁孔的刹那，听见里面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
金表男按住他的肩：「林医生说，密码机的转子要顺时针转三圈，再逆时针转半圈。」
「她怎么知道转子的转向？」
罗小满猛地后退，看见对方金表的指针停在七点十五分——正是怀表预警的紧急时刻。
枪声在仓库里炸响时，罗小满正好滚进立柱后。
金表男捂着胸口倒下，鲜血溅在货箱上，露出里面藏着的炸药——引线己经被点燃，烧过的药线在晨光里泛着火星。
罗小满抓起地上的齿轮砸向炸药，齿尖撞断引线的瞬间，他看见对方临终前指向的货箱编号：Ⅲ-7。
仓库天窗被撞碎。
佐藤绫子的断指正扣着鲁格手枪扳机，她身后士兵抬着个东西——是拆解到一半恩尼格玛机，键盘上还沾着林医生血迹。
「罗君藏的齿轮，倒是比座钟精密。」
佐藤的靴尖踢过金表男的尸体，「可惜啊，你们的人总爱相信戴金表的。」
罗小满突然笑了。他将怀里的齿轮狠狠砸向地面，齿牙崩裂的碎片里滚出片赛璐珞——
是老徐藏的那张军火船侧视图，上面用红汞标着的爆破点，正好对着刚才看见的起重机。
罗小满出声：「知道您为什么缺根小指吗？」
他退到货箱堆里，听见外面传来汽艇马达声——是老徐的渔船，「因为德国技师说，操作Ⅲ型潜艇的泄洪阀，正好需要西根手指。」
佐藤的脸色瞬间煞白。
罗小满趁机扳动货箱后的操纵杆，仓库天车启动，吊着的鱼雷箱砸向天窗。
玻璃碎裂声里，他看见江面上的德国旗货轮正在下沉，老徐的渔船上飘着面小小的红旗，像朵刚绽开的花。
当他从仓库后巷钻出时，怀表的残片在口袋里发烫。
碎表盘反射的阳光里，他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正往码头跑，是林医生！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音管，和小陶临终前递来的那根一模一样。
可当林医生转身的刹那，罗小满的血突然冻住——她左手戴着只白手套，小指的位置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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