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罗小满镊子尖在怀表齿轮上打了个滑。安全屋窗外飘来炸臭豆腐焦香，混着苏州河特有腥气，把玻璃上雨痕染成浑浊黄色。
「走快十分钟座钟？」
他左手继续拆解表芯，右手己经摸到工作台下方勃朗宁。枪管贴着大腿触感冰凉，就像三天前老申被齿轮绞碎手腕骨。
门缝里先递进来半张法币。钞票边缘用针戳出七个细孔，恰好是北斗七星的排列。
门外人跺着脚，虎牙漏风声音像极了老申，「可不是嘛，从七月三号就开始不准...」
罗小满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拉开门，镊子尖抵住对方喉结——
这是个满脸油光的矮胖男人，围裙上沾着臭豆腐渣，右手提着竹编食盒，左手比了个古怪手势：
拇指按住小指，其余三指微微弯曲。
「北斗入天权。」
罗小满的镊子没有松开。这手势是老申去年冬天新定的暗号，眼前人虎牙漏风的腔调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是录音。
臭豆腐贩子咳嗽，喷出的唾沫星子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蓝色。
「齿轮生锈了？」
他抹着嘴，食盒里传来金属碰撞声，「得用桐油擦...」
罗小满的镊子终于垂下。后半句暗号藏在老申修过的最后一块表里，除了他和林医生，没人知道表油型号。
食盒掀开的刹那，腐臭味扑面而来。三块发霉的臭豆腐排成北斗状，底下压着张齿轮图纸——虹口新架设的无线电侦测塔结构图。
「陈三水，负责霞飞路地下印刷点。」
男人掏出发黑的毛巾擦脸，油彩褪去后露出眼角月牙疤，「老申的齿轮密码本在我这儿。」
罗小满的指尖刚碰到图纸，窗外传来哨声。
陈三水肥厚的手掌拍在图纸上，油渍立刻晕染开，显露出隐藏的针孔：
「三分钟内背下来，侦测塔每七十二小时变更频段。」
雨下大了。罗小满盯着那些针孔，发现它们与钞票上的孔洞能重叠。当两张纸叠合的瞬间，针孔连成的曲线赫然是苏州河支流的走向！
「七月三号...」他喃喃自语。那天老申女儿牺牲的废墟，就在这条支流旁。
陈三水剧烈咳嗽，这次吐出的是口黑血。他踉跄着扶住工作台，围裙下摆扫落一堆零件，叮叮当当的声响中，罗小满听见了微型发条转动的声音。
「你中毒了？」罗小满扯开他衣领，锁骨位置没有齿轮，有个正在溃烂的十字形伤口。
「佐藤的临别赠礼。」
陈三水咧着带血的嘴笑，虎牙缺了半颗，「印刷点暴露前，我吞了半张密码页...」
食盒底层弹开暗格。里面躺着枚沾满胃液的齿轮，齿缝里还粘着未消化完的纸浆。
罗小满用镊子夹起来对着光，透过那些被胃酸腐蚀的孔隙，能看到齿轮内圈刻着极小的数字——7.3.19.42。
「老申的密码表...」
罗小满的镊子微微发抖。这组数字对应《申报》民国十九年西月二日的广告栏，正是他第一次见到老申的日子。
窗外哨声变成警笛。陈三水扑向门口，油乎乎的围裙扬起，露出绑在腰间的微型印刷机：
「带着齿轮去找林医生，她懂怎么...」
他的话被破门声打断。三个穿胶皮雨衣的人影冲进来，为首的首接把陈三水按在墙上。
罗小满倒退着撞翻工作台，怀表零件雨点般砸在地上，其中一枚齿轮滚到阳光里，内圈的数字7.3闪着血色的光。
「修表匠？」
雨衣人掀开兜帽，是林医生苍白的脸。她枪管顶着陈三水太阳穴，眼睛盯着罗小满：「齿轮密码表第三序列？」
罗小满的喉结动了动。这是组织最后的测试——每个接手核心情报员的人，都要在枪口下背出三组动态密码。
「7.3.19.42，申报广告。」
他声音干涩，看着林医生的扳机微微松开，「5.8.21.36，大世界戏单...」
陈三水挣扎起来。他吐出大口黑血，染红了林医生的袖口：「快...说...最后...」
罗小满闭上眼睛。老申教他背密码时的场景浮现——那是在下水道里，头顶是日本兵的皮靴声，老申用带血的齿轮在他手心写字。
「9.12.23.17。」
罗小满睁开眼，发现自己的枪不知何时己指向林医生，「国际饭店电梯故障记录。」
安全屋陷入死寂。只有雨声和远处轮船的汽笛在响，还有陈三水越来越微弱的喘息。
「合格。」
林医生调转枪口，一枪打穿陈三水胸口。鲜血喷在齿轮图纸上，那些针孔连成的曲线顿时变成红色。
罗小满的枪口剧烈晃动：「你...」
「他今早被注射了吐真剂。」
林医生踢了踢陈三水逐渐僵硬的尸体，露出他后颈的针眼，「胃里的齿轮密码是饵，真密码在...」
她的手术刀划开陈三水的月牙疤。皮肉翻卷处，嵌着枚米粒大的金属片，上面用微雕技术刻满数字。
罗小满的镊子掉在地上。他明白为什么陈三水的虎牙漏风声如此完美——
那根本不是模仿，而是真正的缺牙。老申三年前打掉的，正是这个叛徒的半颗虎牙。
「现在你是真正的齿轮了。」
林医生把金属片按进罗小满锁骨位置的伤口，那里己经埋着老申同款的微型装置。鲜血涌出的瞬间，金属片上的数字开始发光，在皮肤上投下北斗七星的影子。
警笛声远去。罗小满蹲下来，从陈三水指缝抠出颗沾血的铆钉——
正是毒剂罐上缺失的那枚。钉帽内侧刻着行小字：孤星化北斗，需经淬火。
「侦测塔的事是真的。」
林医生递来染血的齿轮图纸，「组织要你在下次频段变更前，把假频段送进敌台。」
罗小满用镊子拨弄工作台下方的零件。那些散落的齿轮在血泊中自动组合，恰好拼出虹口地图。他捡起被阳光晒暖的7.3齿轮，轻轻卡进地图中心的凹槽。
整张地图立起来，齿轮咬合声中，浮现出立体的无线电塔模型。
罗小满出声：「就像修表。」
罗小满转动最上方的齿轮组，塔尖的发射器结构开始分解，「把走快的十分钟...」
他的镊子停在某个发蓝的齿轮上。这枚齿轮的材质与其他不同，在阳光下泛着毒剂特有的金属光泽。
林医生出声：「调回来。」
林医生按住他肩膀。她的手术刀挑开罗小满后衣领，露出一个新鲜的针眼：「你也被注射了吐真剂？」
罗小满眼前闪过陈三水咳嗽时喷出的蓝色唾沫。
他抓起工作台上的桐油瓶猛灌一口，在舌头发麻的瞬间，尝到了伪装成松油味的苦杏仁味。
「不是吐真剂...」
他踉跄着撞向墙壁，锁骨处的北斗七星纹开始灼烧，「是...氰化物...」
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罗小满看见林医生撕开陈三水的围裙。
那台微型印刷机的滚筒上，沾着未干的油墨，排出的铅字正是：
「星火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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