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裹着潮气往人骨头缝里钻。
罗小满把受伤的肩膀往粗布褂子里缩了缩，指节捏着那枚从内鬼身上搜出的铜哨——哨子眼还堵着半块没化的糖，是队里伙房老王熬的麦芽糖，上周刚分给他两小块。
「小满，左数第三个仓库，看见没？」张老实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手里的扁担被攥出湿痕。
码头吊臂上的探照灯扫过来时，罗小满赶紧猫腰躲到货堆后。麻袋里的玉米粒硌着肋骨，混着远处日本兵的皮靴声，敲得人心里发紧。
他摸出怀里的火柴盒，盒皮早被汗浸透，划了三次才擦出火苗。
火光亮的瞬间，他看见仓库铁门上的新焊痕——比龟田招供的位置偏了整整两个货位。
「不对。」
罗小满拽了把张老实的胳膊，「龟田说的是西药库，这是粮食囤。」
话音刚落，仓库里传出铁链条拖地的声响。不是日本人的军靴声，是那种老式镣铐特有的哗啦声——像上次在镇上据点救那个郎中时，对方脚踝上戴的家伙。
张老实的喉结滚了滚：「要不要……」
「去看看。」
罗小满咬断火柴，火星子烫在手心。他想起那个被救的郎中说过，据点里关着个会修电台的先生，「要是能把人救出来，比劫十船粮都值。」
两人贴着墙根挪到仓库后窗。窗棂上的铁条锈得掉渣，罗小满用弹簧刀撬了三下半就弄开个缝。往里瞅时，眼睛猛地一缩——
仓库中央的柱子上绑着个人，破棉袄被血浸透，耷拉着的脑袋上还冒着热气。
更要命的是，那人脚边堆着的不是粮食，是盖着帆布的汽油桶，桶身上的日文标签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陷阱！」
罗小满刚要后撤，后颈被什么东西顶住。
「动一下，脑浆子就溅墙上。」女人的声音带着烟嗓，像砂纸蹭过铁皮。
罗小满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声音耳熟，是三天前在废弃工厂追内鬼时，从暗处打冷枪的那个！
他慢慢转头，看见个穿短打的娘们，手里的匣子枪正顶着他太阳穴，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泥。
「是你。」
罗小满的牙咬得咯咯响。肩膀的伤口突然炸开似的疼，血顺着胳膊肘滴在地上，晕开一小朵红。
娘们嗤笑一声，抬脚踹在张老实膝弯：「把枪扔了。」
张老实「哎哟」一声跪倒，扁担哐当落地。罗小满盯着对方扣扳机的手指——那手指关节处有道月牙形的疤，跟龟田描述的内鬼特征对上了。
「你就是那个……」
「少废话。」
娘们的枪往前送了送，「说，你们的人藏在哪？」
罗小满笑了，笑得肩膀的伤口更疼：「你以为我们就两个人？」
这话像戳中了对方的软肋。
娘们的眼神闪了闪，扭头往江面上瞅。就这一晃神的功夫，罗小满往后一撞，胳膊肘正顶在她持枪的手腕上。
枪响了。子弹擦着张老实的耳朵飞过去，打在仓库铁皮顶上，震得灰尘簌簌往下掉。
「跑！」
罗小满拽起张老实就往油罐区冲。
身后的枪声追着脚后跟响，他听见娘们在喊「抓活的」，还有杂乱的脚步声从西面八方涌过来——不止她一个！
「妈的，内鬼不止一个！」
张老实吼着，把扁担抡圆了，正砸在一个从货堆后窜出来的黑影头上。
黑影闷哼着倒下，怀里掉出个铁皮罐头，滚到罗小满脚边。
罗小满刚要弯腰，那黑影挣扎着抬头，额角淌着血，是判徒。
罐头标签是日文的，但封口处贴的封条是中文——「利民粮行」。
罗小满的眼睛亮了，这是城里地下党联络点的记号！
远处枪声逼近，罗小满没敢多留，拾起罐头，给张老实递眼色，两人猫腰往油罐区钻。
他出声：「老张，往东边跑！」
油罐区的铁架爬满铁锈，罗小满顺着梯子往上窜。伤口的血蹭在铁架上，红得像过年贴的窗花。
爬到顶端时，他看见江面上漂着的粮船亮了——不是日本人的探照灯，是三长两短的手电筒信号，是自己人！
「在这！」
罗小满扯开嗓子喊，同时摸出最后一颗手榴弹。
娘们己经追到梯子下，仰头骂着脏话往上爬。罗小满咬开弹弦，在手里数着数——一、二，把手榴弹往旁边的油罐扔过去。
「轰隆」
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而起。不是油罐炸了，是他故意扔偏的那个空油桶。
热浪掀得人睁不开眼时，他看见张老实正拖着个一个人往船边跑——是那个被绑在仓库里的人！
「小满！快跳！」张老实的声音裹在火海里。
罗小满刚要往下跳，突然看见娘们从火里钻出来，手里的枪正对着张老实的后背。
他想都没想就从铁架上扑下去，正好撞在娘们后腰上。
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
罗小满死死攥着对方持枪的手，指甲抠进那道月牙形的疤里。
娘们疼得尖叫，一口咬在他胳膊上——跟野狗似的狠劲。
「你到底是谁？」罗小满吼着，膝盖顶住她的肚子。
娘们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是……」
枪声从背后响起。娘们的身体猛地一僵，嘴角涌出的血溅在罗小满脸上。
他扭头看时，只见那个被救的先生举着枪，手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他……他是特高课的……」
先生的声音打着颤，「我在据点见过……」
江风变大，吹得火头往天上窜。
罗小满摸了摸娘们的口袋，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麦芽糖，跟那枚铜哨子里堵着的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日本人的冲锋号。
张老实拽着他往船边跑，江水己经漫到脚踝，凉得刺骨。
罗小满回头望了眼燃烧的码头，想起队长说的话：
「咱们这些人，就像萤火虫，看着光小，聚多了也能照亮道。」
船板猛然一震，开了。
他摸着胳膊上的牙印，伤口还在淌血，却没刚才那么疼了。
「那先生……」张老实喘着粗气问。
「会修电台。」
罗小满笑了，从怀里摸出那个「利民粮行」的罐头，「他知道真正的西药库在哪。」
话音刚落，船尾传来闷响。不是日本人的炮弹，是有人落水的声音。
罗小满扑到船边看时，只见漆黑的江面上漂着个草帽——是那个被救的先生戴的！
张老实的脸瞬间白了：「怎么……」
罗小满抓起船桨，往水里狠狠砸了一下。
浪花溅起来的瞬间，他看见水下闪过一道寒光——是那种特制的潜水匕首，只有日本特高课的人才用。
「他娘的，又中圈套了！」
罗小满的眼睛红了，「掉头！回去捞人！」
船工吓得脸都绿了：「小满同志，日本人快追上来了！」
罗小满没理他，就往水里跳。
冰冷的江水呛进喉咙时，他只有一个念头——不管这人是谁，绝不能让他死在日本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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