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闷响还在远处滚动，像巨兽濒死的喘息。
罗小满抱着沉甸甸的铜壶，一头扎进铺子后巷。
巷子深窄，头顶一线天光被浓烟熏得昏浊，呛人的焦糊味混着硝石气息首冲鼻腔。
罗小满后背死死抵着冰冷潮湿的砖墙，心脏在肋骨下狂跳，擂鼓般撞击着怀里的铜壶，那硬邦邦的壶身硌得他生疼。
罗小满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扯得肺叶火辣辣的疼，耳朵里依旧残留着警报凄厉的嗡鸣和人群绝望的哭嚎。
青瓷最后那句话刀子似的刻在脑子里：「你现在是钟表匠！」
罗小满猛地甩甩头，甩掉残存的恐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铺子就在眼前，后门那扇熟悉的、油漆剥落的小木门，是此刻唯一能咬住的浮木。
罗小满屏住呼吸，像只惊弓之鸟，耳朵极力捕捉着巷子口和铺子里的任何一丝异响。
只有远处零星的爆炸闷响和更远处模糊的喧嚣。安全？
罗小满踮起脚尖，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挪到后门边。
罗小满右手依旧死死环抱着铜壶，腾出左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向门框上方那个熟悉的凹陷处——
他藏备用钥匙的地方。
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他心头微微一松。钥匙还在。
他捏住钥匙，指尖猛地一顿。
不对！
那插销！
平日里，他离开前总会把门后的老式铜插销轻轻拨到半开的位置，只虚虚搭着一点边，回来时轻轻一推就能开。
现在，借着巷口透来的、被硝烟染红的微光，他看得分明——那根粗笨的铜插销，竟然严丝合缝地插进了门框的孔洞里！
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罗小满瞬间从头凉到脚。汗毛根根倒竖！有人进来过！
是房东？不可能，那老头没这闲心。邻居？更不会！只剩下一个可能——黄鱼的人！
青瓷的警告闪电般划过脑海：“铺子附近，留神尾巴……暗处的狗鼻子说不准！”
恐惧像冰冷藤蔓缠上心脏，越收越紧。他几乎能想象门后黑洞洞空间里，藏着几双阴鸷眼睛，正无声地等着他自投罗网。
怀里铜壶瞬间变得有千钧重，里面装着的，是能撕开鬼子阴谋刀子，也是催命的符咒！
「不能慌！不能慌！」罗小满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疼痛和血腥味强行压下了几乎冲破喉咙的惊叫。
他猛地收回要去碰门的手，抱着铜壶，一步一步，无声地往后倒退，重新缩回巷子深处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青瓷带血的胳膊，苦力汉子急切的脸，还有那半块烧饼的暗号，在他混乱的脑子里搅成一锅滚烫的粥。
罗小满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后门，仿佛那是地狱入口。
怎么办？进去是死路。这壶里的东西，比他的命金贵！青瓷用血换来的机会，不能断送在他手里！
时间一点点流逝，巷子口的红光似乎黯淡了些。远处的人声和爆炸声也稀疏下去，只有死寂沉沉地压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必须进去！铜壶里的胶卷必须尽快显影！青瓷说过，会有人来拿，接头暗号是半块烧饼……眼下这龙潭虎穴，怎么进？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倏地闪过他混乱的脑海。
罗小满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他放下铜壶，动作轻得像怕惊醒沉睡的猛兽。
他脱下身上那件沾满尘土汗渍的破旧短褂，露出里面洗得发灰的汗衫。
他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巷子深处一堆被遗弃的破竹筐和烂菜叶上。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捡起一个半瘪的竹筐，又抓了一把湿漉漉、散发着腐烂气味的烂菜叶。
他抱着竹筐和烂菜叶回到后门边，把竹筐倒扣在自己刚才坐的位置。
将烂菜叶胡乱地堆在筐底和西周，又把脱下的脏短褂揉成一团，塞在烂菜叶下面，只露出一角。
昏暗的光线下，远远望去，活像一堆散发着馊臭的垃圾。
做完这一切，他抱起铜壶，像只壁虎一样，紧贴着墙壁，悄无声息地挪到后门另一侧——一个堆放破木板和废弃瓦罐的角落。
这里比刚才的位置更深，更暗。
他蜷缩进去，将自己和铜壶一起，深深埋进那些破木板和瓦罐形成的狭窄空隙里，只留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和巷子口的方向。
冰凉的木板硌着他的骨头，腐烂的霉味和灰尘首往鼻子里钻。他抱紧铜壶，冰凉的铜壁紧贴着他汗湿的胸口，成了此刻唯一的支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巷子外，租界的混乱似乎平息了些，警报声彻底停了，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死水般的沉寂。
这沉寂比爆炸声更让人心头发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半个时辰。
罗小满全身的肌肉都因长时间的紧绷和寒冷而僵硬麻木，只有眼睛还死死瞪着。
来了！
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墙面的窸窣声，从巷子口的方向传来。不是一个人！
罗小满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把自己缩得更紧，连眼睛都眯成一条细缝，只留下一点点观察的缝隙。
两条模糊的黑影，如同融化的墨汁，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巷子。他们贴着两侧墙壁，动作轻捷，显然是老手。
两人在巷子中段停住，其中一个朝罗小满布置的垃圾堆方向抬了抬下巴。
没有语言交流。另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靠了过去。
那个黑影的手中似乎握着什么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金属的冷光。
罗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个黑影在垃圾堆前停下，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俯身，手中金属物件带着一股狠厉劲风，狠狠朝那团塞着衣服烂菜叶刺去！
噗嗤！
是利刃穿透布料、刺入下方竹筐的闷响！紧接着又是几下迅捷捅刺！动作快、准、狠，带着一击毙命决绝！
罗小满浑身冰冷，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铁锈味。如果刚才自己还坐在那里……
刺了几下，那个黑影似乎察觉不对，动作顿住了。他飞快地拨开烂菜叶，一把抓起那件破短褂。
短暂惊愕后，那个黑影猛地抬头，与另一个同伙交换了一个阴冷而警觉眼神。
「空的！妈的！跑了？」一个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般声音响起，带着被愚弄恼怒。
「搜！肯定没跑远！柜子底下，床底下，耗子洞也给老子掏一遍！那破壶，山本大佐点名要！挖地三尺也得找出来！」
另一个声音更沙哑，也更狠戾。
两个黑影不再掩饰，带着一股子煞气，猛地扑向那扇紧闭的后门。
其中一人掏出一根细铁丝，熟练地插入锁孔，手腕极其轻微地抖动了几下。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巷子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两条黑影如同闻到血腥味鲨鱼，迅速没入铺子内那片更深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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