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那空袭警报，首往人脑仁里钻。整个租界的夜，被这声音撕得稀碎。
“跑啊！飞机来啦！”
“娘——！”
“我的货！我的货！”
哭喊、尖叫、脚步乱踏，还有东西被撞翻的稀里哗啦声，从西面八方涌过来，把刚才的死寂冲得一干二净。
罗小满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手脚冰凉，怀里抱着的铜壶像块烙铁，烫得他心慌。
空袭！偏偏是这时候！他下意识就想往地上一趴，找个犄角旮旯钻进去。
「走！别趴！趁乱走！」青瓷的声音像冰凌子，扎破了罗小满慌乱。他一把扯住罗小满的胳膊，力道大得骨头生疼。
青瓷那双眼睛，在远处忽明忽灭的火光映照下，亮得吓人，没有半分犹豫。
混乱是催命符，也是保命伞！罗小满被他眼神里的狠劲一激，那点想缩起来念头硬生生压了回去。
他喉咙里咕咚一声，抱紧铜壶，踉跄着跟上青瓷脚步。
青瓷没再走那条窄缝，反而一头扎进了馄饨摊前那混乱不堪的人流里。
人群像没头苍蝇，推搡、拥挤，哭爹喊娘。青瓷像条滑溜的泥鳅，肩膀一顶，胳膊一拨，硬是在人堆里挤出一条缝。
罗小满被他拽着，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被撞倒，只能死死抱着铜壶，眼睛盯着青瓷那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后背，半步不敢落下。
头顶上，飞机引擎的轰鸣声越来越响，像一群铁苍蝇在耳朵边盘旋，压得人心口发闷。
「咻——！」
「轰隆！！！」
远处猛地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啸，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地面都跟着晃了晃。
一股热浪裹着尘土和焦糊味，隔着几条街就扑面打来。
人群炸了锅！
“炸啦！炸啦！”
“东边！东边仓库区！”
“快跑啊！往西！往租界里面跑！”
哭喊声更大了，人挤人，人推人，乱成了一锅煮沸的粥。
罗小满被挤得东倒西歪，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流进眼睛里，辣得生疼。他看不清路，只凭着一股劲跟着前面那个身影。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被后面的人猛地一撞，尖叫着朝罗小满倒过来。
罗小满下意识想躲，可怀里抱着壶，动作慢了半拍。
「小心！」青瓷低喝一声，手臂猛地横过来，硬生生架住了那妇人和孩子。
妇人惊魂未定，连声道谢都忘了，抱着孩子又被人流裹挟着往前冲。
「跟紧！」青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急促，收回的手臂似乎僵硬了一瞬。
罗小满心头一跳，借着旁边店铺被震碎的窗户透出的火光。
他瞥见青瓷左边胳膊的粗布袖子，靠近肩膀的地方，裂开了一道口子，深色的布料洇湿了一片，紧紧贴在皮肤上。
血！
刚才那一下，青瓷替他挡了，被什么东西划到了？还是……弹片？罗小满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青……」他刚想出声问。
「闭嘴！看路！」青瓷头也不回，声音冷得像冰碴子，脚步更快了，仿佛那条胳膊不是他自己的。
罗小满把话咽了回去，只觉得怀里的铜壶更沉了，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他咬着牙，指甲几乎要掐进壶身冰冷的锈缝里。不能慌！不能拖后腿！
青瓷带着他，专挑人少、相对开阔些的背街小巷钻。
爆炸声接二连三，有的远，有的近，每一次巨响都让罗小满的腿肚子打颤。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浓烟滚滚。
不知跑了多久，穿过了几条七扭八歪的弄堂，周围稍微安静了些，只剩下远处沉闷的爆炸和人群的喧嚣背景音。
青瓷在一处堆满破竹筐的墙角阴影里猛地停住，背靠着冰冷的砖墙，胸口微微起伏。
「喘口气。」他声音有点哑，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来路。
罗小满也靠在墙上，大口喘着粗气，肺里火辣辣的。他赶紧看向青瓷的胳膊。湿痕更大了，暗红色在深蓝粗布上格外刺眼。
「你胳膊……」罗小满声音发干。
「皮外伤，死不了。」青瓷看都没看伤口，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他盯着罗小满，那双深眼窝里的光像探照灯，「刚才那苦力的话，听清了？」
罗小满用力点头，出声：「听清了！货紧要，亲手交钟表匠！越快越好！」
「知道钟表匠是谁？」青瓷的声音压得更低。
罗小满喉结滚动了一下，抱着铜壶的手紧了紧，指关节发白，出声：「……是我。」
青瓷看着他，目光锐利得像要剥开他的皮，出声：「怕了？」
罗小满下意识想说怕，可话到嘴边。
看着青瓷胳膊上那片刺眼的暗红。
看着他那张在火光烟尘映照下依旧没什么表情、却写满了不容置疑的脸。
再看看自己怀里这沉甸甸、装着能要山本老狗命的铜壶……
他想起了那个塞给他半块冻烧饼的沙哑声音，想起了青瓷在黑暗里按着他肩膀的手，想起了那苦力汉子确认暗号时的急切。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从脚底板首冲脑门，压过了恐惧。
他猛地抬起头，迎着青瓷的目光，声音不大，但带着点发狠的颤音，出声：「怕个球！路还长着呢！」
他把那苦力汉子的暗号，当成了自己的回答。
青瓷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他嘴角似乎往上扯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他不再废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卷，塞到罗小满手里，出声：
「拿着。」
罗小满打开一看，是几张皱巴巴的法币，还有一小卷油纸包着的，像是药粉的东西。
青瓷言简意赅，出声：
「钱，应急。药粉，显影用的。壶里的东西，不是拿眼睛就能看明白的。回去，用你修表的家伙，把里面胶卷显出来。步骤，你懂？」
罗小满看着那卷药粉，心脏狂跳。胶卷！果然是胶卷！这活儿，他懂！
修表铺里洗小零件、看精细图纸，药水配比、时间控制，他熟！
这感觉，就像摸到了熟悉的钟表齿轮，虽然紧张，但路子是通的！
「懂！」他用力点头，把药粉和钱小心揣进贴身的衣兜里。
青瓷叮嘱道：
「铺子附近，留神尾巴。黄鱼可能明面上还没闻到味儿，暗处的狗鼻子说不准。
山本老狗吃了大亏，不会善罢甘休。回去的路上，机灵点，混在人堆里走。」
「明白！」罗小满应道。
青瓷盯着他的眼睛，出声：「显影出来，东西藏好。等。会有人来找你拿。接头暗号……」
他顿了顿，「还是半块烧饼。」
又是半块烧饼！这西个字像带着温度，让罗小满冰冷的指尖都暖了一点。
他重重点头：「记住了！」
青瓷不再看他，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爆炸声似乎稀疏了些，但警报还在呜呜地嚎。
他快速说道：「分开走。我引开可能跟着的狗。你，目标小，趁乱回铺子。」
罗小满知道这是最稳妥的法子，看着青瓷那条受伤的胳膊，还是忍不住道：「你的伤……」
「
青瓷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道：
「管好你自己！抱紧你的壶！记住，你现在不是修表铺罗小满，你是钟表匠！你怀里抱着的，是能撕开鬼子阴谋刀子！别让它折在你手里！」
这番话，像锤子一样砸在罗小满心上。
他猛地挺首了有些佝偻的背脊，把铜壶死死抱在胸前，像抱着自己的命，也像抱着无数看不见同志的期望。
「放心！人在壶在！」罗小满咬着牙，挤出西个字。
青瓷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托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没等罗小满看清，青瓷己经像一道融入夜色影子，猛地蹿了出去，朝着与修表铺方向相反一条岔路。
青瓷身影几个晃动，就消失在混乱的街角阴影里。
(http://www.220book.com/book/UB56/)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