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咔哒像冰锥子,狠狠扎进罗小满耳朵里,把他钉在冰冷的地面上。
青瓷按在罗小满肩膀上的手。
罗小满能感觉到青瓷整个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所有注意力都死死锁着巷子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
皮靴踏地声音还在隔墙的弄堂里乱糟糟地响,汉奸吆喝忽远忽近,更衬得这后巷死寂如同坟场。
罗小满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黑暗里,似乎有个模糊的影子,靠在堆满破箩筐和烂木板的墙角。
又是一声轻微的金属摩擦响,比刚才更清晰。
罗小满脑子里嗡的一声,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枪!是枪上膛!
罗小满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青瓷的手死死按着他,那力道带着一种奇异镇定,硬是压住了他本能的恐惧。
就在罗小满要绝望时,一个沙哑、压得极低声音,从黑暗飘来:
「半块烧饼?」
罗小满猛地一颤!这声音有点熟?他脑子里一片混沌,恐惧还没散尽,像浆糊一样糊住了思维。
「半块烧饼?」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急促,像在确认什么暗号。
半块烧饼?半块烧饼!
这西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罗小满混乱记忆!
罗小满想起来了!是那个寒冷冬夜,他第一次传递情报,紧张得手脚冰凉,躲在一个废弃门洞里哆嗦。
一个穿着破旧棉袄、看不清脸男人,也是用这种低沉沙哑声音,硬塞给罗小满半块冻得梆硬烧饼,只说了一句:
「垫垫肚子,路还长。」
那烧饼像一团火,暖了罗小满冻僵指尖,也暖了他那颗在恐惧中飘摇心。
那是罗小满第一次感受到,在这冰冷黑暗里,他不是一个人!
罗小满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难以置信。
他喉咙发干,几乎是本能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路……路还长!」
黑暗中影子,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那紧绷的、如同实质杀意,像潮水般悄然退去。
青瓷按着罗小满肩膀的手,力道松了一丝,依旧保持着警惕。
他依旧没出声,只是审视着对方。
那个影子终于动了,像一缕烟,悄无声息地从墙角阴影里滑出来,几步就贴近了他们。
借着远处不知哪户人家窗户透出微光,罗小满勉强看清了来人的轮廓——
是个精瘦汉子,穿着洗得发白粗布短褂,脸上脏污,头发乱糟糟的,像个码头扛活苦力。
他眼睛飞快地扫过罗小满,最后落在青瓷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确认。
他出声:「老闸后巷,不是歇脚的地儿。」
苦力汉子声音依旧压得极低,语速很快:
「黄鱼网撒得急,码头仓库那边炸了锅。老板让我在这儿候着,怕你们撞进死胡同。」
他口中的黄鱼,指的是伪警察和汉奸特务。老板,自然是他们共同的上线。
罗小满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一半,随即又被更大紧张取代——
连老板都惊动了,还专门派了人接应?那铜壶里东西,到底捅了多大篓子?
青瓷开口,声音依旧冰冷,但少了几分刚才剑拔弩张:
「货在我这儿。码头那边什么动静?」
他问的是仓库那边日伪后续反应。
苦力汉子啐了一口,出声:
「乱成一锅粥!黄鱼疯了一样在搜仓库区,连耗子洞都恨不得掏一遍。
山本那条老狗亲自坐镇,火气大得很,听说摔了杯子。他们认定东西还在那片,网收得死紧。」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罗小满怀里紧紧抱着的空铜壶。
他出声:「不过,老板说,他们盯上的鱼,怕不只是壶里这点饵。」
罗小满听得心惊肉跳。山本亲自坐镇?摔了杯子?
他想起青瓷那句“山本那条老狗,咬钩了”,现在才品出其中深意。
山本在钓更大的鱼?那他们现在岂不是成了鱼钩上晃动的诱饵?
「走。」
青瓷当机立断,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眼太多,先挪窝。」
苦力汉子点点头,对这片迷宫般的贫民窟显然比青瓷还要熟稔。
「跟我来。」
他身形一矮,钻进旁边一条堆满废弃竹筐和烂渔网夹缝。
那缝隙窄得只能容一人侧身挤过,散发着一股浓烈鱼腥和腐烂海藻臭味。
罗小满抱着铜壶,赶紧跟上。冰冷的壶身贴着他的胸口,提醒着他肩负的重量。
他学着前面两人样子,屏住呼吸,侧身挤过令人作呕夹缝。肩膀蹭在湿滑黏腻墙壁上,留下恶心污渍。
罗小满脑子里乱哄哄的。
一会儿是仓库里惊心动魄奔逃。
一会儿是铜壶里精巧暗格。
一会儿是青瓷冰冷手和那句“更大的鱼”。
一会儿又是这苦力汉子那句“半块烧饼”带来的莫名暖意。
穿出夹缝,是一条稍微宽点背街小巷。
苦力汉子脚步不停,七拐八绕,专挑那些最脏最乱、连野狗都嫌的角落走。
头顶是乱拉的电线。空气里弥漫着煤灰、劣质煤烟和食物馊掉的混合气味。
终于,苦力汉子在一个油毡布搭成的、极其简陋的馄饨摊后面停住了。
摊主是个佝偻的老头,正就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打盹,对巷子里钻出几个人影毫无反应。
「就这儿,喘口气。」
苦力汉子靠在墙角,警惕地扫视着来路。
「老板有口信。」
青瓷点点头,示意他说。
苦力汉子凑得更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声:
「货安全,老板说东西紧要,务必亲手交到钟表匠手里,越快越好!耽搁不得!」
他特意强调了“钟表匠”三个字,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罗小满。
罗小满心猛地一跳!“钟表匠”?这是他代号!那油纸包里东西,最终是要交到他手上的?
他只是个刚入行没多久菜鸟,修表匠手艺能应付那些精密发条齿轮,这关乎生死存亡情报……
他行吗?
青瓷似乎察觉到罗小满僵硬和不安,冰冷目光扫了他一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意味。
他没理会罗小满反应,首接问苦力汉子,出声:
「钟表匠铺子外松内紧,黄鱼狗鼻子最近闻着那边没?」
苦力汉子摇头,出声:
「暂时还没。老板意思,趁现在他们以为东西还在仓库区,乱成一团,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空档,正是送货好时机。他让你……」
他看向青瓷,
「亲自护送货过去,确保万无一失。表针己对过了,只等齿轮归位。」
“表针对过、齿轮归位”,这些都是极其隐秘接头暗语,意味着路线、时间和接头方式都己安排妥当,只待执行。
罗小满抱着铜壶手心全是汗。亲自护送?由青瓷这个深不可测高手亲自送他回去?这分量……
太重了。
他看着青瓷那张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没什么表情脸。
想起他精准开启铜壶暗格手指,想起他推自己钻洞时那股不容抗拒力量,想起他面对黑暗中枪口时那份可怕镇定……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能如此信任自己这个新手?就因为他能修表?
青瓷沉默了几秒钟,像是在权衡。远处,隐约又传来一阵警哨尖啸,提醒着他们危险从未远离。
青瓷出声:「知道了。现在就走。」
他转向罗小满,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昏暗光线里首视着他,出声:「抱紧你的壶,跟紧我,一步都不能错,明白?」
罗小满用力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
他看着青瓷的眼睛,那里面没有鼓励和安慰,只有命令和对任务绝对要求。
罗小满深吸一口空气,重重地点了下头,把怀里铜壶抱得更紧了些。
罗小满出声:「明白!」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在修表铺里对着齿轮发愁学徒了。怀里这铜壶,那半块烧饼带来微光,还有此刻身边这两个在黑暗中穿行人……
青瓷对苦力汉子使了个眼色。苦力汉子会意,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走。」
青瓷低喝一声,率先迈步,没有走向大路,反而朝着馄饨摊后面一条更窄方向走去。
脚下是污秽,头顶是低矮压抑、仿佛随时会塌下来的屋檐。
他不知道这条小道会通向哪里,也不知道回到他那小小修表铺后,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那个代号钟表匠身份,此刻像一副沉重镣铐,像一枚滚烫烙印。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铜壶,壶身上模糊地映出他自己此刻仓惶又带着一丝倔强脸。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阵凄厉尖锐、撕心裂肺声响——
呜——呜——呜——!
是空袭警报!鬼子飞机空袭警报!
刺耳警笛声撕裂了整个租界夜空!市井嘈杂被这恐怖音浪淹没,紧接着,远处爆发更加混乱哭喊、奔跑和撞击声!
青瓷脚步猛地一顿!
罗小满僵在原地,心脏像是被那警报声狠狠攥住!空袭?偏偏是这个时候?
混乱,瞬间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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