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没说话，伸手一把将铜壶夺了过去。动作快得罗小满都没看清。
只见他粗糙手指在壶内壁摸索着，指关节上那枚银戒指在昏黄路灯光下偶尔一闪。
他的动作非常精准，带着一种罗小满熟悉的、修表匠对待精密零件般专注和力道控制。
罗小满屏住呼吸看着。青瓷的手指停在壶内壁靠近底部一个地方，那里似乎有个极小的、肉眼几乎无法分辨凸起。
他拇指和食指的指甲精准地卡住那个凸起，以一种极其细微的、顺时针拧了半圈，然后轻轻一提——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开脆响。
壶底靠近内壁的地方，弹开了一个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暗格！里面严丝合缝地卡着一个被油纸紧紧包裹的、火柴盒大小东西！
罗小满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这精巧的机关！这藏东西的法子！他天天跟钟表零件打交道，也未必能在这么小的铜壶里做出如此隐秘的暗格！
这青瓷……他到底是什么人？
青瓷手指一捻，就把那油纸包夹了出来，飞快地塞进自己夹袄内衬一个不起眼的补丁夹层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超过两秒钟。他看也没看罗小满震惊的表情，随手把空铜壶塞回他怀里。
青瓷出声：“拿着。没它，你出不了前面的卡子。山本那条老狗，咬钩了。”
青瓷的声音依旧冰冷，但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罗小满抱着失而复得（虽然空了）的铜壶，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更大的鱼？山本在钓谁？
罗小满猛地想起青瓷在仓库后面贴着他耳朵说的那句话，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来。
“谁……谁是鱼？”罗小满的声音有点发干。
青瓷没回答，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他侧耳倾听着远处的动静。
租界的夜并不宁静，隐约有汽车喇叭声和醉鬼的嚎叫传来，更近处，似乎多了些不同寻常的、有规律的脚步声。
“听。”青瓷的耳朵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罗小满也屏息凝神。起初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心跳，渐渐地，他分辨出来了——
是皮靴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整齐，沉闷，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正从远处几条巷口朝这边包抄过来！速度不快，像是在……拉网！
“搜！挨家挨户！一个可疑的都不能放过！”一个带着浓重本地口音、透着汉奸谄媚腔调的吼声隐约传来。
是伪警察！还有鬼子宪兵！他们反应过来了！撒开网了！
罗小满后背瞬间又是一层冷汗。这包围圈，比刚才仓库还大！
“跟我走。”青瓷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他一把抓住罗小满的胳膊，力道不容抗拒，带着他像两条泥鳅一样，哧溜钻进了旁边一条更窄、更黑、污水横流、散发着刺鼻尿臊味的小弄堂。
弄堂窄得两人得侧着身挤过去，肩膀蹭着两边油腻腻的墙壁。
头顶是晾衣竿子，挂着湿漉漉的破布片，水滴不时落在脖子里，冰凉。
脚下是滑腻腻的苔藓和不知名的污秽，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胆。
青瓷的脚步异常轻快、熟悉，仿佛闭着眼都能在这片迷宫般的贫民窟里穿行。
他时而停下，侧耳听听动静，时而猛地拐进一个意想不到的岔口。
罗小满紧紧跟着，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忽上忽下。
他抱着那只空铜壶，冰冷的金属硌着他的胸口，提醒着他肩负的东西。
突然，青瓷在一个堆满破箩筐和烂木板的死胡同口停住了。前面没路了，只有一堵剥落了墙皮、露出里面暗红色砖块的高墙。
罗小满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没路了？被堵死了？
青瓷没慌。他松开罗小满的胳膊，走到墙根下，蹲下身，在那些散发着霉味的烂木板和箩筐堆里摸索起来。
他的动作又快又稳，带着一种目的性极强的精准。几秒钟后，他用力一掀——
“哗啦”一声，几个箩筐被挪开，露出了后面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被油烟熏得漆黑的破洞！
那洞不大，也就勉强够一个人缩着身子钻过去，洞口边缘的砖石参差不齐，一看就是年久失修塌出来的窟窿。
青瓷言简意赅，指了指洞口，出声：“钻过去。那边是老闸的后巷，鱼龙混杂，他们的网暂时罩不到那儿。”
罗小满看着那黑黢黢、散发着一股下水道混合着煤灰味儿的破洞，喉咙有点发紧。
身后的脚步声和伪警察咋咋呼呼的吆喝声越来越清晰，没时间犹豫了！
他深吸一口气，也顾不上脏不脏了，抱着铜壶，先把头探进洞里。
一股更浓烈的霉湿气和某种动物粪便的臭味扑面而来，熏得他差点闭过气去。
他咬着牙，手脚并用，像只壁虎一样，笨拙地朝那未知的黑暗里钻去。
身体刚挤过去一半，卡在洞口最窄的地方，后背的衣服被粗糙的砖石刮得生疼。
就在这时，他清晰地听到弄堂口传来了皮靴踏地的声音，还有伪警察不耐烦的催促：
“妈的，这死胡同搜个屁！一股子尿骚味！走走走，去前面看看！”
罗小满吓得浑身一僵，冷汗唰地又冒了出来，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
就在他卡在洞口进退两难、心跳快要停止的瞬间——
一只冰冷、有力的大手，猛地抵在了他撅着的屁股上，狠狠向前一推！
“过去！”青瓷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穿透黑暗。
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罗小满只觉得屁股上火辣辣一疼，整个人就像个被塞进炮膛的炮弹。
哧溜一下，罗小满彻底被那股力量推搡着，狼狈不堪地跌进了破洞另一边的黑暗里！
罗小满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怀里的铜壶哐当一声又磕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
还没等罗小满爬起来，就听到身后洞口传来青瓷同样快速钻过的摩擦声。
罗小满挣扎着想坐起来，黑暗中，一只冰冷的手准确地按住了他的肩膀，把他重新按回地上。
青瓷出声：“别动！有眼！”
青瓷的声音贴着他头皮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如临大敌的紧绷，
罗小满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僵硬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只敢转动眼珠，顺着青瓷目光的方向，看向巷子深处那片更浓的黑暗。
黑暗中，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鬼魅般的咔哒声，像是什么金属机簧被轻轻拨动的声音，在死寂的后巷里幽幽响起。
罗小满浑身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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