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的夜总带着股青铜锈味，混着雨水打湿的艾草气息，在院落里弥漫成粘稠的网。云舒躺在监副李守义备好的木板床上，床板缝隙里嵌着半片干枯的银杏叶，是去年深秋的遗物。她数着窗棂上的雕花纹路——一共三十七道，每道都刻着不同的星宿名，北斗七星的勺柄尤其锋利，像被人反复过。
“姑娘……睡、睡了吗？”门外传来李守义结巴的声音，他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拖出“沙沙”响，像拖着什么重物。云舒起身时，腕间的胎记突然发烫，那处浅粉色的“异星”印记泛出淡淡的红，像被体温焐化的胭脂。
开门时，月光正落在李守义的佝偻背影上。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短褂，领口打着补丁，手里端着的粗瓷碗里飘着姜味，汤面上浮着几粒枸杞，是御膳房剩下的边角料。“小、小的见天凉，给您炖了点姜汤。”他说话时总爱低着头，眼角的皱纹里沾着墨渍，像只攒满了秘密的老龟。
云舒接过碗的瞬间，指尖无意间碰翻了床头的砚台。墨汁“哗啦”泼在宣纸上，正晕开在李守义偷偷写下的字迹上——那是两个歪歪扭扭的字：“OK”。墨迹未干，显然是刚写的。
“李大人夜里不歇着，倒在我床头练字？”云舒的指尖划过纸面，墨汁在“O”字中间晕出个黑点，像只窥视的眼睛。
李守义慌忙用袖子去擦，粗布蹭过宣纸，留下更多墨痕：“不、不是练字，是、是记星象……”他的结巴突然变重，左手下意识地按向怀里，那里鼓鼓囊囊的，露出半本线装书的边角——是被翻得卷边的《康熙字典》。
云舒舀了勺姜汤，故意把碗沿的水渍滴在他手背上：“大人记的星象，倒和我梦里说的话一样。”她盯着他骤缩的瞳孔，“昨夜我梦到‘WiFi’，今天字典上就多了这两个字的注音，巧得很。”
李守义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手里的空碗“哐当”掉在地上，摔出道豁口。他弯腰去捡碎片时，云舒瞥见他褂子内侧缝着块布，上面用朱砂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像个简化的路由器图案，和她大学宿舍里的WiFi标志分毫不差。
“这、这是家传的护身符……”李守义把碎片攥得太紧，掌心被割出细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散落的星子。
云舒没再追问，只捡起片较大的碗碴：“碗碎了是好事，岁岁平安。”她故意把碴片放在窗台上，月光透过碎片折射出彩虹，落在李守义藏字典的怀里，“大人要是不困，不如陪我看看这面铜镜？”
铜镜摆在梳妆台上，是面有年头的菱花镜，边缘刻着缠枝莲，镜面却蒙着层白雾。云舒用衣角擦拭时，李守义的呼吸突然变重，眼睛死死盯着镜面反射的墙影——那影子的脖颈处有块模糊的黑斑，恰好挡住了本该出现五官的位置，在月光下确实像个“无脸鬼”。
“您看，”云舒调整了下铜镜的角度，黑斑立刻消失了，“不过是镜缘的铜锈挡住了光。乌雅氏说的鬼影，大约就是这么来的。”她突然转头，正对上李守义惊恐的眼神，“大人早就知道，对吗？”
李守义踉跄着后退半步，撞翻了墙角的竹筐，里面滚出十几个纸团，每个都写着现代词汇：“充电”“快递”“二维码”……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画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举着块被咬了口的苹果——和她手机残骸上的logo一模一样。
“这是……”
“是、是小女念安……”李守义的声音突然不结巴了，带着种破罐破摔的沙哑，“她娘生她时难产，是姜姑娘用‘异术’救的。姜姑娘说，念安身上有和您一样的印记，将来会遇见个腕上带红记的姑娘，帮我们回家……”
云舒的心脏猛地一缩。姜老师不仅留下了手机和方程式，还救下了穿越者的后代？
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顾承砚像只夜枭落在屋檐上，玄色披风扫过琉璃瓦，带起几片碎瓷。他右肩的衣料被钩破，露出里面的刺青——用满文刻的“守护者”，笔画边缘泛着淡淡的银，像用特殊颜料刺的。
“他们要在天坛设祭。”顾承砚翻身落地，靴底沾着的泥点溅在李守义的字典上，“乌雅氏找了个萨满，说要在祭坛上用‘神火’验你的真身。”他从怀里掏出块黑布包着的东西，打开是撮银白色粉末，“这是从萨满法器里搜的，遇火就炸。”
云舒捻起一点粉末，指尖传来冰凉的滑腻感——是磷粉。她突然想起浑天仪暗格里的镁条，那是她前几日拆解时发现的，藏在光伏电池片旁边，包装纸上印着模糊的“实验室专用”字样。
“神火？”云舒笑了，月光在她眼底映出亮星，“那我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天光大亮。”
李守义突然跪了下来，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姑娘三思！萨满的鼓里藏着账本，是乌雅氏贪赈银的证据！要是惊动了圣驾……”
“惊动了才好。”云舒扶起他，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血珠，“姜老师留下的不仅是回家的路，还有该清算的账。”她把镁条塞进顾承砚手里，“明天祭坛上，麻烦将军换个蜡烛。”
顾承砚的指尖在镁条上顿了顿，刺青突然发烫，与云舒腕间的胎记遥相呼应。他看着她眼中的决绝，突然明白了“守护者”的真正含义——不是守住过去，是守住该来的未来。
铜镜又被月光照得发亮，墙上的影子随着云舒的动作摆动手臂，这次没人再觉得像鬼。李守义收拾着地上的纸团，嘴里喃喃念着：“念安说，彩虹是光的折射……”
云舒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知道这场用科学拆穿迷信的博弈，天亮就要在天坛拉开序幕。而她口袋里的碗碴，正反射着越来越亮的晨光，像块蓄势待发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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