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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城中村断电夜

小说: 深圳浮沉   作者:废墟造梦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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岗厦村的傍晚总被一层灰黄色的油烟罩着。林晓棠推开出租屋的木门时,合页发出“吱呀”的哀鸣,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楼道里的声控灯又坏了,上次报修是半个月前,房东说“等凑够三户一起修”,结果到现在还是黑黢黢的。黑暗中飘来邻居炒菜的“滋啦”声,混着麻将牌的碰撞声、小孩的哭闹声,像一锅熬坏了的粥,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的出租屋在三楼拐角,八平米的空间被塞得满满当当。折叠床占去一半,床垫上有个她睡出来的浅坑,露出里面泛黄的弹簧。墙角的衣柜是二手市场淘来的,柜门歪着,关不严实,露出里面挂着的几件洗得发白的衬衫。唯一的电器是台老式窗式空调,外壳锈得掉了漆,制冷时发出拖拉机般的轰鸣,整夜开着也只能让室温勉强降到30度。

林晓棠把帆布包扔在床沿,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深圳湾1号的钥匙串,银色的“No.7”在昏暗中闪着冷光。她蹲下身,打开床底的行李箱——那是大学毕业时买的,轮子早就掉了一个,现在只能拖着走。箱子里的东西不多:母亲的降压药,用牛皮纸袋装着,药板被挤压得变了形;几本卷了边的CPA教材,《税法》的书脊上有个咖啡渍,是去年熬夜复习时洒的;还有那本用了三年的记账本,封面是硬纸板的,被磨得露出了纤维。

她把东西一件件往箱子里塞。母亲的降压药放在最底层,上面压着CPA教材,记账本被她夹在《会计》和《审计》中间,像个见不得人的秘密。记账本的第一页写着“2023年目标:存够母亲手术费30万”,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收支记录,蓝色水笔写收入,红色水笔写支出:“代驾收入+200”“给母亲买药-860”“交房租-1500”“兼职发传单+150”……每一笔都带着汗味,像她踩在城中村巷口的脚印,歪歪扭扭,却扎实。

突然,头顶的灯泡闪了两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灭了。整栋楼瞬间陷入一片黑暗,紧接着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抱怨声:“怎么又断电了!”“热死了!物业死哪里去了!”“我的麻将还没胡呢!”林晓棠摸黑去摸床头的手电筒,指尖却碰到了桌角的碘酒瓶——那是上次给母亲换药剩下的,棕色的玻璃瓶装着半瓶碘酒,瓶塞早就松了。

“啪嗒”一声,瓶子摔在地上,玻璃碎裂的脆响在黑暗中格外刺耳。棕色的液体顺着地板的裂缝流开,像条细长的蛇,爬过床脚,爬上那本从箱子里掉出来的记账本。林晓棠慌忙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惨白的光柱下,她看见碘酒己经浸透了记账本的后半部分,把上面的字迹染成了深褐色,像块干涸的血渍。

她伸手去捡记账本,指尖被碎玻璃划了道口子,血珠涌出来,滴在碘酒染脏的纸页上,红棕交织,像幅狰狞的画。其中一页写着“尊严=30万?”,是上个月在借贷公司碰壁后写的,问号的钩上还被她用力描了三遍,现在被碘酒泡得发胀,那个问号像只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着她。

“该死!”林晓棠咬着牙骂了句,把记账本往地上一摔,却又立刻捡起来——这是她在深圳五年的全部痕迹,是她咬牙坚持的证明,是她区别于那些“走捷坚”的人的最后防线。她用衣角去擦纸页上的碘酒,却越擦越脏,墨迹晕开,把“+200”“-860”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像她此刻混沌的脑子。

窗外突然亮起一片璀璨的光。林晓棠走到窗边,掀开那块洗得发白的蓝格子窗帘——窗帘是大学时的床单改的,边角己经磨破了。光柱穿过密集的握手楼,在对面的墙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个巨大的发光牢笼,把岗厦村困在里面。62楼的位置尤其亮,那是深圳湾1号的方向,她知道,顾世城可能正坐在那间样板间里,喝着威士忌,看着这片被灯光淹没的城中村,像看一群蝼蚁。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顾世城的名字,像个催命符。她划开接听键,听筒里传来他漫不经心的声音:“司机在楼下等你,搬完了吗?”

林晓棠看着窗外那片刺眼的光,又低头看了看手里被碘酒染脏的记账本,突然觉得很可笑。她花了五年时间去攒那30万,去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去维护那点可怜的“尊严”,可在顾世城的钥匙和手术费面前,这些东西脆弱得像张纸,一撕就破。

“再等十分钟。”她对着手机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林晓棠把记账本小心翼翼地放进帆布包的最底层,上面压着母亲的降压药和自己的会计证——会计证的照片上,她还扎着马尾,穿着白衬衫,眼神干净得像口井。她拉上行李箱的拉链,金属咬合的“咔哒”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像在给过去的自己盖棺定论。

黑暗中,她摸到床底下的一个纸箱,里面是些旧物:父亲的红木算盘,珠子被磨得发亮;母亲织的围巾,毛线早就起了球;还有大学毕业时和苏雯的合影,两个穿着学士服的女孩挤在一起,背后是“信以立志,诚以待人”的校训石。她犹豫了一下,把照片塞进帆布包的侧袋,压在那串钥匙上面——苏雯的脸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只有校训石上的刻字还隐约可见。

走到门口时,林晓棠回头望了一眼。黑暗中的出租屋像个熟悉的拥抱,墙壁上贴着她大学时的奖状,“优秀学生”“奖学金”的字样在手机光下泛着微光;衣柜里挂着她第一份工作时穿的西装,虽然袖口磨破了,却被她洗得干干净净;折叠床的床垫上,那个她睡出来的浅坑,像个温柔的提醒——这里有她的汗,她的泪,她没被污染的日子。

她突然想起刚搬来时的情景。那天也是个夏天,她拖着这个破行李箱,从火车站一路问到岗厦村,汗湿透了衬衫,黏在背上像层壳。房东打开这间屋的门时,她闻到一股霉味,却还是笑着说“挺好的”——那时她相信,只要努力,总有一天能搬出这里,住进有阳台、有独立卫生间的房子,而不是靠男人的钥匙。

楼道里还是一片漆黑。邻居们举着手电筒骂骂咧咧,有人在点蜡烛,橘黄色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曳,映出一张张疲惫却鲜活的脸:卖水果的张阿姨在骂物业,开杂货店的王叔在找蜡烛,三楼的小夫妻在给孩子扇扇子,嘴里哼着跑调的摇篮曲。林晓棠的行李箱在台阶上磕磕绊绊,没了轮子的那侧在地上拖出“沙沙”的声响,像在和这个地方告别。

走到二楼时,她遇见了住在对门的李姐。李姐是做钟点工的,手里总提着个装清洁工具的桶,此刻正举着手机照明,桶里的抹布掉了出来,沾了一地灰。“晓棠,搬东西啊?”李姐的声音带着喘息,“这破楼又断电,热死了,要不先来我家坐会儿?我刚买了冰棒。”

“不了李姐,我还有事。”林晓棠的喉咙发紧,“我妈……我妈要做手术了,去那边照顾她。”

“那太好了!”李姐的声音亮起来,“早就该去好医院了,你这孩子太苦了。缺钱跟姐说,姐这里还有点积蓄。”她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想拉林晓棠,却又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

林晓棠点点头,没敢再说什么,怕一开口就哭出来。她拖着行李箱继续往下走,李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晓棠,有空回来看看啊!”

走出单元门时,潮湿的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垃圾桶的酸腐味和路边烧烤摊的油烟味。岗厦村的夜市己经摆了出来,卖炒粉的阿叔在颠勺,火光映红了他的脸;穿拖鞋的女人在讨价还价,手里拎着刚买的青菜;几个年轻人蹲在路边吃西瓜,汁水顺着下巴滴在地上。这是她住了五年的地方,嘈杂,拥挤,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像个吵吵闹闹的大家庭。

顾世城的司机站在黑色迈巴赫旁,白衬衫熨得没有一丝褶皱,看见她出来,立刻躬身打开后备箱。行李箱被放进去时,发出“哐当”的声响,像块被丢弃的垃圾。林晓棠拉开车门,坐进后座,真皮座椅的凉意透过薄薄的牛仔裤渗进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车子驶离岗厦村时,她回头望了一眼。黑暗中的城中村像片沉睡的海,只有零星的烛光在闪烁,像落在海里的星子。而远处的深圳湾1号灯火通明,62楼的灯光像颗悬在夜空的钻石,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医院的短信:“林建国家属您好,您母亲的术前准备己就绪,请于周一早8点到国际部办理手续。”林晓棠盯着那条短信,指尖划过屏幕,突然想起母亲总说的“人活一辈子,图个心安”。可她现在的心,像被碘酒染脏的记账本,又黑又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干净了。

帆布包侧袋里的钥匙硌得腰侧生疼,林晓棠摸出来,借着车窗外的光,看着那个小小的“No.7”。原来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顾世城的情人像流水线上的产品,按编号排列,用完即弃,而她,只是其中一个。

车子经过深圳湾大桥时,林晓棠打开车窗,晚风吹进来,带着海水的咸味。她把那串钥匙紧紧攥在手里,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渗进来,像道永远也褪不去的刺青。记账本在帆布包里硌着后背,父亲的红木算盘、母亲的围巾、大学的照片……这些东西像针,扎得她心口发疼。

她不知道这条路能走多久,也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她只知道,下周一,母亲就能顺利手术了。这就够了。

深圳湾1号越来越近,那片璀璨的灯光像张开的网,一点点将她吞噬。林晓棠闭上眼睛,黑暗中,她仿佛又看见岗厦村的烛光,看见记账本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看见照片上校训石的刻字——“信以立志,诚以待人”。这些东西,她好像正在一点点失去,像指间的沙,握得越紧,漏得越快。

但她别无选择。在生存和尊严之间,她选了能让母亲活下去的那个。至于灵魂的重量,或许在深圳这座城市,本就不值钱吧。

车窗外的霓虹映在她脸上,一半亮,一半暗,像她此刻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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