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集团的茶水间嵌在财务部与法务部之间，像块被精心擦拭的琥珀。进口咖啡机“咕嘟”煮着蓝山豆，蒸汽在玻璃柜门上凝成细密的水珠，顺着“illy”的金色logo蜿蜒而下，像条细小的河。林晓棠站在吧台前，LV包的老花图案在射灯下泛着暗黄的光，包带的金属扣蹭过大理石台面，发出轻微的“咔啦”声——这声音让她想起岗厦村出租屋的铁门，每次关都要发出刺耳的摩擦音，而现在，她却要用这种“精致的声响”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哟，这包是新买的？”李薇的声音像根涂了蜜的针，突然扎进蒸腾的咖啡香里。她端着只骨瓷马克杯，杯沿的咖啡渍没擦干净，在奶白色釉面上洇出个褐色的圈，像块没干透的疤。香奈儿套装的肩线挺括得像块纸板，十厘米的红底高跟鞋在地面敲出“嗒嗒”的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晓棠的神经上。
林晓棠的手指攥紧了刚接的美式咖啡，滚烫的杯壁烫得指尖发麻。她看见李薇的目光在LV包的锁扣上打了个转，又滑向自己衬衫袖口的毛球——那是被洗衣机反复搅洗后磨出的，像圈倔强的蒲公英，死死粘在布料上，怎么也摘不掉。
“顾总送的。”林晓棠的声音很平，像在念报表上的数字。她知道李薇为什么来——整个财务部都在传她被顾世城“包养”的闲话，张主管在会议室假装不经意地说“小林最近气色好，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实习生小王打印文件时总把纸页往她桌上多送一份，而李薇，这个总爱炫耀张主管送的香奈儿胸针的女人，显然想亲手撕开她的伪装。
“顾总眼光真好。”李薇突然笑了，伸手去碰LV的包带，指甲涂着亮粉色甲油，在老花图案上划出道转瞬即逝的白痕，“不过……我表姐也有个同款高仿，就是细节不太一样。”她故意用马克杯的杯底轻轻敲击包身，“你看，真品的拉链头应该朝内扣，你这个怎么朝外？还有这走线，歪歪扭扭的，倒像是华强北的手艺。”
周围几个热咖啡的同事停下了动作，瓷杯碰撞的轻响突然消失，茶水间里只剩下咖啡机的“咕嘟”声，像在给这场羞辱伴奏。林晓棠看见行政部的王姐偷偷拿出手机，屏幕的光在她脸上闪了一下，大概是在拍视频；实习生小王低下头，肩膀却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憋笑还是紧张。
“高仿？”林晓棠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茶水间里撞出回声，惊得咖啡机都顿了半秒。她抬手拉开LV的拉链，金属滑过真皮的声响格外清晰，“李姐要不要数数里面的走线？真品每英寸12针，仿品最多8针。或者我把购买凭证给你看看？税后两万八，够你半年工资了吧？”
李薇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握着马克杯的手指关节泛白，骨瓷杯身被捏出细微的裂痕。“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拔高了半度，杯里的咖啡晃出涟漪，褐色的液体差点溅出来，“嘲讽我穷？林晓棠你别忘了，上周你还在吃五块钱的豆浆油条，现在背个假包就敢装大小姐了？”
“假包？”林晓棠往前逼近一步，美式咖啡的热气扑在李薇脸上，“要不要现在给顾总打个电话？让他告诉你，这包是他亲手让柜姐剪的吊牌。或者我把发票给你贴在公告栏上，让全公司都看看，你嘴里的‘高仿’，够你买十个香奈儿胸针？”她的目光扫过李薇胸前那枚歪歪扭扭的双C标志——那是华强北的爆款，三十块一个，针脚处还露着线头。
“你！”李薇猛地抬手，像是要推她，却被林晓棠侧身躲开。滚烫的美式咖啡“哗啦”一声泼了出来，褐色的液体大半溅在LV包的老花图案上，顺着Monogram的纹路流淌，在帆布基底上晕出条扭曲的蛇形痕迹，盘绕在“LV”的字母上，像要把那两个烫金大字吞掉。
时间仿佛凝固了。王姐的手机“啪嗒”掉在地上，屏幕碎成蛛网；小王手里的纸杯捏扁了，热可可顺着指缝滴在白衬衫上；李薇的高跟鞋在大理石上滑了半步，香奈儿套装的袖口沾着咖啡渍，像块丑陋的补丁。林晓棠盯着LV包上的蛇形污渍，突然想起母亲透析时漏出来的血，也是这样顺着床单蜿蜒，在惨白的布面上画出狰狞的图案，而护士总是皱着眉说“怎么又弄污了”。
“你疯了！”李薇尖叫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这包要是真的，你赔得起吗？我要找张主管评理！”
“赔？”林晓棠抓起LV包，金属链条在吧台上拖出“哗啦”的响，“这包的吊牌价够你在深圳租一年的房子，你说我赔不赔得起？”她把包举到李薇面前，蛇形咖啡渍在灯光下泛着油亮的光，“还是说，你想让顾总知道，他送我的东西，被你说成高仿？”
李薇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林晓棠突然觉得很累，像刚跑完一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她曾经最鄙视用金钱压人的人，记得在岗厦村菜市场，有个穿貂皮的女人因为摊主多收了五毛钱，把一篮子菜都掀翻在地上，那时她攥着母亲的手说“咱们再穷也不能这样”。可现在，她却用同样的方式，把滚烫的咖啡泼向另一个女人，用一个LV包的价格，去丈量所谓的“尊严”。
“晓棠，算了算了。”张主管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手里捏着包纸巾，衬衫领口的领带歪着，像只被揉过的蝴蝶。“都是同事，没必要闹这么僵。”他走到林晓棠身边，递过纸巾时，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她的手心，粗糙的茧蹭过她的指缝，像在传递某种隐秘的信号。
林晓棠缩回手，没接纸巾。她看着张主管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藏着点她看不懂的东西——是同情？是欲望？还是在掂量她和李薇哪个更有“利用价值”？她突然想起顾世城说的“职场就是个后宫，要么当皇后，要么当垫脚石”，而她，好像正在从垫脚石，变成那个踩着别人往上爬的人。
“张主管，不是我要闹。”林晓棠的声音冷了下来，把LV包挎在肩上，蛇形咖啡渍贴着她的腰侧，像块发烫的烙铁，“是有人先惹事。”
“知道了知道了。”张主管打圆场，把纸巾塞给李薇，又对王姐和小王使了个眼色，“都干活去吧，下午还要交报表呢。”他的目光在林晓棠的LV包上停了三秒，像在给那道蛇形污渍拍照存档。
走出茶水间时，林晓棠感觉背后有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她的衬衫后背被冷汗浸湿，贴在皮肤上像层黏腻的膜。LV包的肩带勒得锁骨生疼，蛇形咖啡渍透过包身蹭在衬衫上，留下道浅褐色的印子，像个洗不掉的耻辱标记。
回到工位，电脑屏幕还亮着，顾氏“人才公寓”项目的合同扫描件摊在桌面上。林晓棠盯着合同编号“GS20230817”——817是她的生日，顾世城上周让她核对合同时特意强调的，“用你的生日做编号，好记”。那时她只觉得别扭，现在却突然脊背发凉，仿佛这串数字里藏着某种阴谋，像LV包上的蛇形污渍，正慢慢缠上她的喉咙。
手机在抽屉里震动，是医院的短信：“林建国家属您好，患者术后复查指标异常，肌酐值较上周升高20%，建议尽快安排进一步检查。”林晓棠的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没回。她摸了摸LV包上的咖啡渍，蛇形的痕迹己经半干，在老花图案上留下道暗黄的印子，像个不祥的预兆——有些东西，一旦被污染，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了。
下午开部门会时，李薇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却始终不敢看林晓棠。张主管在讲台上念着季度报表，目光却频频往她这边瞟，讲到“廉洁自律”时，特意加重了语气。林晓棠低着头，指尖反复LV包的金属锁扣，突然发现那里沾着根李薇的头发，金色的，大概是从香奈儿套装上掉下来的。她捏起那根头发，轻轻一扯，断了。
散会后，张主管单独留下她：“晓棠，晚上有空吗？我知道有家不错的日料，想跟你聊聊项目的事。”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嗒嗒”的声，和李薇的高跟鞋声很像，“那个‘人才公寓’项目，有些细节可能需要你帮忙核实。”
林晓棠看着他衬衫口袋里露出的打火机，银色的，和顾世城的那只很像。她抓起LV包，蛇形咖啡渍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像在对她笑。“不了张主管，”她站起身，金属链条撞击桌面的声响惊得他抬了下眉，“我晚上要去医院看我妈。”
走出办公楼时，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LV包在地上投下的轮廓，像只张着嘴的蛇。林晓棠摸了摸包里的化验单，母亲的名字在余晖里泛着白，突然觉得这只包不是什么阶级战衣，而是口棺材，装着她曾经相信的“努力就能成功”，装着她在岗厦村熬夜啃过的CPA教材，装着那些被滚烫的咖啡泼碎的良知，正一点点被钉死、埋葬。
地铁站的风灌进领口，带着股劣质香水味。林晓棠看见广告牌上的LV广告，模特穿着高定礼服，手里的包干净得没有一丝褶皱，而她的包上，那道蛇形咖啡渍正慢慢变硬，像要在真皮上刻下永恒的印记——提醒她，从她举起咖啡杯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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