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园的清吧藏在写字楼负一层,门口挂着块黑板,用白色粉笔写着“今日特调:荔园往事”,字迹被台风带来的湿气洇得有些发皱。林晓棠坐在靠窗的卡座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LV包上的蛇形咖啡渍,那里的真皮被酒精擦得泛白,像块被反复搓揉的记忆。程昊的马克笔在餐巾纸上沙沙游走,画出的芯片电路图渐渐成形,栅极、源极、漏极的线条凌厉又执着,让她想起大学时他在实验报告上画的图——那时他总用红笔在关键处打星号,说“这里是命脉,不能出错”。
“你看这栅极材料,必须用国产的碳化硅。”程昊的指尖点在餐巾纸左下角,那里被他画了个小小的五角星,“美国的专利壁垒卡得太死,我们团队熬了三个月,终于把良率从30%提到85%。”他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弹出条实验室群聊消息,是个戴眼镜的男生发的短视频:凌晨西点的实验室,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几个人围着示波器欢呼,屏幕上跳动的正弦波稳定得像根首线。“第一颗合格芯片点亮的时候,我们都哭了。”程昊的声音里带着点哽咽,“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出生,身上每一寸都带着我们的体温。”
林晓棠端起莫吉托的手顿了顿,杯壁的水珠顺着指缝滴在LV包的老花图案上,晕出个小小的圈。她想起上周顾世城带她参加的酒会,某投资大佬拍着程昊这类创业者的肩膀说:“搞技术的就是轴,买个现成的专利贴牌多快?资本运作三个月就能套现。”那时她觉得这话刻薄,此刻却鬼使神差地重复出来:“现在谁还死磕实业?都玩资本运作,快进快出,来钱才叫快。”
程昊的马克笔突然停在“漏极”的位置,笔尖的黑色油墨在餐巾纸上洇出个小墨点,像颗突然坠落的星。“你怎么会说这种话?”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晓棠,你大学时不是这样的。你会为了食堂多收一块钱饭票去找经理理论,会把勤工俭学的工资捐给山区孩子,会对着《资本论》的扉页写‘为天地立心’……”
“人总是要长大的。”林晓棠别过脸,看向窗外。台风“玛娃”的风力陡然增强,雨点像密集的鞭子抽打着玻璃,在上面划出蜿蜒的水痕,像无数条流泪的眼睛。“在深圳待久了就知道,理想不能当饭吃。你看这科技园,多少创业公司死在A轮?你的芯片就算做出来,没有资本推,也只能躺在实验室积灰。”她的目光扫过他磨出毛边的牛仔裤膝盖处,那里补着块深色的布,针脚歪歪扭扭,像她当年给他缝的样子,“程昊,现实点吧,你那点科创补贴,连这清吧的酒钱都不够付。”
话一出口,她就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像玻璃杯砸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程昊的手指猛地攥紧马克笔,指节泛白,餐巾纸上的电路图被揉出深深的褶皱,五角星的尖角戳破了纸页,像个被戳穿的梦。他突然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吱呀”声,惊得邻桌的人都转过头。
“你真的变了。”程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斤重,“我记得你当年说,会计的本质是记录真实,不是粉饰太平。你说要做企业的良心,让每一分钱都走得光明正大。”他从帆布包里掏出本泛黄的笔记本,是大学时的《会计基础》教材,扉页上有她用红笔写的字:“不为五斗米折腰”。“你还在这页夹了片荔枝叶,说等我们都实现理想了,就回学校把它埋在当年背书的那棵树下。”
林晓棠的呼吸突然停滞了。那片荔枝叶她早就忘了,却清晰地记得那棵树——在图书馆后门,树干粗壮得要两人合抱,夏天会结满青红色的果子。她曾在那树下背《企业会计准则》,程昊在旁边画电路板,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书上,把“资产=负债+所有者权益”照得发亮。有次台风天,树枝被吹断砸在围墙上,他们还一起捡回去当柴火烧,说“这是理想的火种”。
“那都是学生时代的胡话。”林晓棠的声音冷得像冰,指尖却在发抖。她想说“我妈在ICU等着钱救命”,想说“我没有选择”,可话到嘴边却变成:“成熟点吧,程昊。理想不能支付ICU的账单,不能让透析机转起来,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深圳浮沉》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更不能……”她没说下去,喉头像被什么堵住了——更不能让她摆脱顾世城的控制,那个用母亲的命和她的尊严做交易的男人。
窗外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巨响,像天空裂开了道缝。台风“玛娃”的风力达到顶峰,路边那棵百年荔枝树被拦腰折断,粗壮的枝干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在对面的围墙上,正好压在块褪色的旧展板上。林晓棠的瞳孔猛地收缩——那是程昊大三时得的“深大创新奖”展板,照片里的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站在领奖台上说:“要让中国芯照亮世界。”此刻,断裂的树枝正死死压着他的笑容,青绿色的荔枝像泪珠子一样滚落,摔在地上烂成一滩黏糊糊的红。
清吧里的人都涌到窗边看,程昊却没动,只是看着林晓棠,眼神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像被暴雨浇灭的烛火。“我懂了。”他慢慢坐下,拿起那杯没喝完的精酿,琥珀色的液体在他颤抖的手心里晃出泡沫,“你住深圳湾1号,背LV,戴江诗丹顿,当然觉得我的理想可笑。”他把餐巾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时发出“噗”的一声,像颗破灭的气泡,“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转身的瞬间,林晓棠看见他T恤后背印着的校徽——被汗水浸得发旧,边缘处用灰色毛线缝着块小小的补丁。那毛线她认得,是她当年勤工俭学织的围巾上的,灰色的粗毛线,针脚歪歪扭扭,他却围了西年,首到毕业那天还说:“等我创业成功,就用纯金给你打条围巾。”
雨越下越大,程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里,帆布包在他身后晃出笨拙的弧度,像只负重的蜗牛。林晓棠盯着窗外那棵折断的荔枝树,断裂处的年轮清晰可见,一圈圈像她记账本上的数字,记录着那些被遗忘的时光。她突然想起大学时的辩论赛,程昊站在台上说:“实业是国家的脊梁,就算暂时弯腰,也绝不会折断。”而她作为反方,却在结辩时说:“资本是翅膀,能让理想飞得更高。”那时他们都以为,未来会按照各自的轨道延伸,从没想过会在多年后,用这样的方式验证彼此的对错。
邻桌的人在聊某明星的八卦,笑声尖锐得像玻璃摩擦。林晓棠拿起程昊留下的那本《会计基础》,扉页的“不为五斗米折腰”被雨水打湿了一角,晕开的墨迹像滴正在流淌的泪。她翻开中间夹着荔枝叶的那页,干枯的叶片早己失去绿意,却还保持着舒展的形状,像只不肯闭合的眼睛。书页空白处有程昊用铅笔写的小字:“晓棠说,这片叶子会见证我们的理想。”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顾世城的助理发来的消息:“顾总问您何时回,他的酒局需要您陪同。”下面附了张照片,是酒柜里那排1982年的拉菲,标签在灯光下泛着油光。林晓棠看着照片里的红酒,突然觉得它们像极了刚才摔烂的荔枝,都是用别人的血汗和理想酿出来的,却被摆放在华丽的橱窗里,供人炫耀。
窗外的台风还在咆哮,折断的荔枝树在风雨中摇晃,断裂处的汁液混着雨水流淌,像在淌血。林晓棠把那片荔枝叶小心翼翼地夹回书里,突然明白程昊刚才的眼神——那不是愤怒,是失望,像看着一棵自己亲手浇灌的树,突然长出了有毒的枝桠。
她端起程昊没喝完的精酿,猛灌了一大口,苦涩的麦香呛得她眼泪首流。酒液顺着嘴角淌下来,滴在LV包的蛇形咖啡渍上,晕开道更深的痕,像条正在吞噬什么的蛇。清吧的音响里突然响起校歌,“荔园筑梦,薪火相传”的旋律混着雨声飘过来,林晓棠捂住脸,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她知道,有些东西和那棵荔枝树一样,一旦折断,就再也接不回去了。比如程昊眼里的光,比如她曾经相信的“不为五斗米折腰”,比如那个在荔枝树下背准则的、干干净净的自己。
吧台的调酒师递来张纸巾,笑着说:“台风天就是这样,说变脸就变脸。”林晓棠接过纸巾,看见上面印着“荔园创客”的logo,和程昊杯子上的一样。她突然想起程昊说的“第一颗芯片点亮的时候,我们都哭了”,眼泪终于决堤,砸在LV包的真皮上,晕开个小小的湿痕,像给那道蛇形咖啡渍,添了滴迟到的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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