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图书馆古籍修复室藏在钟楼背面,木门推开时的“吱呀”声像根生锈的发条,慢悠悠地旋开一屋子的旧时光。空气中飘着樟脑丸与糨糊混合的气息,干燥又沉静,让林晓棠想起岗厦村出租屋阁楼上的旧木箱——母亲总把过冬的棉被藏在里面,垫着泛黄的报纸,掀开时会扬起细碎的尘埃,在阳光里跳着无声的舞。
她坐在靠窗的长桌前,桌面是整块老杉木,被岁月磨出温润的包浆,隐约能看见前人刻下的字迹,“1987.3.15 修《论语》残卷”“2005.10.2 补《牡丹亭》戏本”。程昊寄来的快递盒就放在这张桌上,牛皮纸表面印着深大校徽,边角被台风天的雨水浸得发皱,像片被浪打上岸的叶子。
林晓棠的指尖抚过盒盖,突然摸到个凸起的硬物,形状圆滚滚的,隔着纸壳硌得掌心发痒。她想起同学会那天程昊在暴雨里攥着围巾的样子,指节泛白,像在保护什么稀世珍宝。拆快递的动作不自觉放轻了,剪刀划开胶带时发出“嘶啦”的轻响,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停在钟楼的铜铃上,尾巴扫过积灰的铃铛,发出细碎的“叮铃”声。
灰色围巾整齐地叠在盒底,边缘的流苏被细心梳理过,没有一根打结。林晓棠把它拎起来时,羊毛纤维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银辉,“2018勤工俭学”的字样用深灰毛线绣在边角,针脚歪歪扭扭,“勤”字的最后一横尤其长,几乎要拖到流苏上——她记得那天织到深夜,台灯突然跳闸,她摸黑凭着感觉收针,第二天程昊笑她“这一横是要延伸到理想的尽头吗”。
围巾的褶皱里卡着些细小的东西,她对着光抖了抖,几粒深褐色的碎屑落在杉木桌上,带着淡淡的焦香。林晓棠捏起一粒凑到鼻尖,突然被记忆的潮水淹没——那是烤红薯的焦皮,大二冬天嵌进羊毛纤维里,洗了八遍都没褪干净的痕迹。
大二的深圳冬天来得猝不及防,冷空气裹着雨丝钻进图书馆的窗缝,林晓棠把自己缩在毛线手套里,笔尖在《中级财务会计》上划着“长期股权投资”的分录,墨水冻得都快凝住了。暖气坏了三天,管理员说“维修师傅老家有事”,整个阅览室的人都裹着大衣,像群缩在壳里的蜗牛。
晚上十点,闭馆音乐响起时,她的手指己经冻得发紫,连笔都快握不住。程昊突然从后门冲进来,帆布包上还沾着实验室的焊锡灰,怀里紧紧抱着个油纸包,热气从纸缝里钻出来,在冷空气中凝成白色的雾。“快,刚从食堂抢的!”他的耳朵冻得通红,睫毛上沾着细小的雨珠,把油纸包往她怀里一塞,自己却往手上哈着白气,“张师傅今天烤的蜜薯,甜得流油。”
油纸包烫得像块小火炭,林晓棠解开时,金黄的红薯肉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琥珀色的光,糖汁顺着裂口往下淌,滴在她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烫烫烫!”她慌忙用围巾去接,粗毛线立刻吸饱了糖汁,晕出个深褐色的圈。程昊笑得露出虎牙,抢过红薯掰成两半,蒸汽腾得他眯起了眼:“分着吃,小心烫嘴。”
两人蹲在图书馆后门的荔枝树下,冷风卷着雨丝打在脸上,嘴里却含着滚烫的红薯,甜香混着焦皮的微苦,在舌尖化开成暖流。林晓棠吃得太急,糖汁烫到了舌头,程昊立刻从包里掏出瓶冰红茶,笨拙地帮她拧开瓶盖:“慢点吃,又没人抢。”他自己手里的半块红薯都快凉了,却光顾着看她,眼神亮得像落满了星星。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深圳浮沉》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林晓棠含着冰红茶,舌头还是麻的。
“看你朋友圈啊,”程昊挠挠头,耳朵更红了,“你说‘图书馆暖气坏了,手冻得写不了字’,我就……就去食堂等烤红薯了。”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保温杯,倒出半杯姜茶递过来,“张师傅给的,说驱寒。”
姜茶的辛辣混着红薯的甜香,在围巾上织成了独一无二的气息。后来那条围巾总带着股淡淡的焦香,林晓棠洗了八遍,用了半袋洗衣粉,晒干后凑近闻,还是能闻到那股暖烘烘的味道。程昊说“这是我们的勋章”,每次她背CPA背到崩溃时,就把脸埋进围巾,仿佛还能听见图书馆后门的风声,看见他冻得通红的耳朵,尝到舌尖那点又烫又甜的滋味。
围巾下面压着本《小王子》,封面画着吞了大象的蟒蛇,书脊处贴着张浅蓝书签,印着深大图书馆的旧章——“2018.6.15 借出”。林晓棠翻开扉页,程昊的字迹跃然纸上:“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铅笔字的尾端带着小小的弯钩,和他当年在实验报告上的签名如出一辙。某页空白处还画着只笨拙的狐狸,尾巴歪歪扭扭的,旁边写着“驯服就是建立羁绊”,墨迹边缘有些晕开,像是被雨水浸过。
最底下是袋云南咖啡豆,牛皮纸包装上印着“怒江高山”,角落用马克笔写着“海拔1800米,日晒处理”。林晓棠的指尖抚过粗粝的纸纹,突然想起大三那年寒假,程昊去怒江支教,寄回的明信片上印着同样的山景,背面写着“这里的孩子不知道LV,但知道星星会说话”。
那时她在会计师事务所实习,每天加班到深夜,对着密密麻麻的财务报表,手指敲键盘敲到抽筋。收到明信片那天,她正被经理骂“数字都算错,大学白读了”,躲在消防通道里哭,看见程昊写的“星星会说话”,突然觉得又酸又好笑。她回短信说“等你回来请我喝星巴克”,程昊却回“这里的咖啡豆比星巴克香,等我给你带”。
这袋咖啡豆他终究是带来了,却迟到了五年。林晓棠解开绳结,一股混合着果香与泥土的气息立刻涌出来,清冽又醇厚,不像顾世城喝的蓝山,带着股侵略性的焦苦。她想起程昊在明信片上画的咖啡豆,圆圆的,像颗颗的星星,旁边写着“孩子们帮着摘的,说要寄给大城市的姐姐”。
古籍修复师王老师提着糨糊桶走过,看见她手里的咖啡豆,笑着说:“小姑娘也喝手冲?我女婿在云南种咖啡,说海拔高的豆子才够味。”王老师的手指在《小王子》上点了点,“这本书我女儿也有,说里面的玫瑰最傻,明明被驯服了,还装作不在乎。”
林晓棠的心猛地一颤,翻到画着玫瑰的那页——程昊用红笔在玫瑰的刺上画了圈,旁边写着“别让保护变成伤害”。她突然想起顾世城送的那条梵克雅宝项链,西叶草的吊坠总在锁骨处硌出红痕,他却说“这是属于我的印记”;想起那瓶名为“Lucifer”的香水,苦杏仁的甜香像层透明的膜,裹得她喘不过气;想起深圳湾1号的智能锁,每次指纹识别时的“嘀”声,都像在提醒她“你是被圈养的”。
这些“礼物”都带着尖锐的棱角,像玫瑰的刺,用保护的名义实施着伤害。而程昊寄来的围巾、咖啡豆、《小王子》,却像那只笨拙的狐狸,用最朴素的方式说“羁绊不是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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