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园咖啡馆的落地窗外,台风过境后的阳光像被打碎的玻璃,刺得人眼睛发疼。林晓棠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着《小王子》的封面,那里的破洞被她用透明胶带小心粘好,胶带边缘还沾着几根灰色的羊毛——是从围巾上蹭下来的,带着淡淡的烤红薯焦香,却被身上那股苦杏仁香水味盖得若有若无。
程昊推门进来时,帆布包的带子还在滴水,台风带来的湿气让他额前的碎发贴在皮肤上,鼻尖沾着点实验室的焊锡灰。他刚在对面坐下,眉头就下意识地皱了起来:“你换香水了?”他的目光在她锁骨处停顿了半秒,那里的真丝衬衫被香水浸得有些发亮,“这个味道……有点冲。”
林晓棠的手指猛地收紧,书页被捏出三道深深的褶皱。她忘了顾世城说的“独有的分子标记”,这香水不仅是给外人闻的,更是给她自己的紧箍咒,时刻在耳边念叨“你是我的”。“嗯,朋友送的。”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像在掩盖什么,“说这个牌子最近很火。”
程昊没再追问,只是把帆布包往桌底推了推,金属拉链撞到椅子腿,发出“哐当”的轻响。他从包里掏出个芯片模型,透明的亚克力外壳里,细小的电路像片精致的蛛网,在阳光下泛着银蓝色的光。“我们的芯片通过可靠性测试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指尖点在模型正中央的方块上,“你看这里的核心模块,完全自主研发,绕开了美国的专利壁垒,下个月就能量产。”
他说话时,指尖在模型上跳跃,像在弹奏一首无声的歌。林晓棠看着他指腹上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电烙铁磨出来的,边缘还沾着点洗不掉的焊锡印,突然想起大二那年,他也是这样拿着电路板,给她讲二极管和三极管的区别,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窗,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斑。
“这是我们的理想。”程昊从包里掏出份商业计划书,封面印着“中国芯·深圳造”,五个字是用烫金工艺做的,在阳光下闪着低调的光。右下角是他和团队成员的签名,歪歪扭扭的,像一群在纸上奔跑的孩子。“不是为了融资,不是为了套现,是真的想让中国的芯片不再被人卡脖子。”他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的测试数据,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你知道吗?当最后一组数据出来的时候,我们都哭了,就像……”
“就像当年吃烤红薯的时候?”林晓棠突然接话,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芦苇。苦杏仁的香水味在鼻腔里翻涌,和记忆里的烤红薯焦香、怒江咖啡豆的果香、古籍修复室的糨糊味撞在一起,像场混乱的厮杀。
程昊愣了愣,随即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阳光:“对,就像那个时候。”他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小王子》上,封面上的蟒蛇图案被胶带粘得有些变形,“你还带着这本书?”
林晓棠刚想点头,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苦杏仁的甜香变得尖锐起来,像无数根细针钻进喉咙,程昊说的“理想”两个字像颗烧红的石子,投进她被谎言和香水浸泡的胃里,激起剧烈的涟漪。她捂住嘴冲向洗手间,顾不上程昊惊讶的目光,呕吐物汹涌而出,带着未消化的早餐和股淡淡的药味——是她早上偷偷吃的抗焦虑药,医生说能缓解“过度紧张引起的躯体反应”,此刻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生理反抗冲得一干二净。
冰冷的瓷砖贴着额头,林晓棠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惨白,口红被呕吐物冲得斑驳,苦杏仁的香水味混着胃酸的气味,在狭小的洗手间里弥漫,让她一阵阵地恶心。她拧开水龙头,冷水哗哗地流,却冲不掉那股甜腻的香,冲不掉程昊说“这是我们的理想”时,她心里那阵尖锐的刺痛。
回到座位时,程昊正拿着纸巾擦拭桌上的污渍。他的动作很轻,像在处理什么易碎品,指尖在《小王子》的扉页停顿了——刚才匆忙中,书从怀里滑了出来,呕吐物溅到了封面上,褐色的咖啡渍在“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字迹旁晕开,形状像朵正在枯萎的玫瑰,花瓣蜷曲着,带着种惨烈的美。
“你没事吧?”程昊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担忧,他从帆布包里掏出瓶温水递过来,瓶盖是松的,显然是经常打开的样子,“是不是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林晓棠接过水瓶,指尖触到瓶身的温度,突然想起大二冬天他给她的姜茶,保温杯外面裹着厚厚的毛线套,是他自己织的,针脚歪歪扭扭的。她喝了口温水,胃里的灼痛感稍稍缓解,却不敢看程昊的眼睛——他的目光太干净,像深圳湾的潮水,能照出她满身的污泥。
程昊的指尖轻轻点在书页的咖啡渍上,那里的褐色还在慢慢晕开,玫瑰的形状越来越清晰。“这个香水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真的不像你。大学时你总说,最讨厌太甜的味道,说像被糖浆裹住,喘不过气。”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里还留着江诗丹顿的压痕,与苍白的皮肤形成刺眼的对比,“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林晓棠的心脏像被这句话攥紧了,疼得喘不过气。她想告诉他母亲的ICU账单,想告诉他顾世城酒柜里的监控,想告诉他加密文件夹里的阴阳合同,想告诉他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连喷什么香水都做不了主。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很好,真的。”
她抓起《小王子》塞进帆布包,咖啡渍晕开的玫瑰形状透过书页映出来,像个倔强的惊叹号。“我还有事,先走了。”起身时,苦杏仁的香气随着动作弥漫开来,钻进程昊的鼻腔,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根针,扎得林晓棠心口发疼。
“晓棠。”程昊突然叫住她,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最低音,“我们的芯片模型,我放在桌上了。”他指了指那个透明的亚克力模型,阳光透过它,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如果你想通了……想看看真正的理想是什么样子,随时来找我。实验室的门,永远为你开着。”
林晓棠的脚步顿在咖啡馆门口,阳光穿过玻璃照在她身上,苦杏仁的香水味在光线下无所遁形。她回头看见程昊坐在窗边,正用马克笔在商业计划书上修改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隔着几米的距离传过来,像大学时在图书馆听到的,他画电路板的声音。晨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给他镀上了层金边,工装裤的膝盖处磨出了毛边,却比她身上的香奈儿套装更挺拔。
坐进出租车时,林晓棠把脸埋进帆布包,《小王子》封面的咖啡渍蹭在脸颊上,带来粗糙的触感,像程昊当年用围巾裹住她时的力度。司机正在听电台,财经频道的主持人在说:“美国商务部宣布新一轮芯片出口管制,国产替代迫在眉睫……”林晓棠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亚克力芯片模型里——她刚才慌乱中,竟把这个模型也塞进了包里。
车过深南大道时,她摇下车窗,台风过境后的风带着海水的咸味灌进来,稍稍冲淡了身上的香水味。林晓棠看着窗外掠过的高楼大厦,玻璃幕墙上反射着自己模糊的影子,脖子上的苦杏仁香气像道无形的枷锁,而帆布包里的芯片模型却带着温度,像颗跳动的心脏。
她突然明白,这场呕吐不是偶然,是她的身体在反抗——反抗苦杏仁的香水,反抗顾世城的控制,反抗那个被奢侈品和谎言包裹的自己。而那朵玫瑰形状的咖啡渍,像个醒目的惊叹号,刻在《小王子》的扉页上,也刻在她的心上,提醒她有些东西就算被掩盖、被污染,也终究不会熄灭。
比如对烤红薯温度的怀念,比如对“真正重要的东西”的信仰,比如那个还没完全死去的,名为“林晓棠”的灵魂。
出租车在深圳湾1号门口停下时,林晓棠摸了摸帆布包里的芯片模型,透明的亚克力外壳上,还沾着她的指纹。苦杏仁的香水味依然浓烈,但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感到窒息——因为她知道,有些气味是暂时的,像顾世城的香水,而有些温度是永恒的,像程昊递来的温水,像芯片模型上的阳光,像围巾里藏着的,从未熄灭的旧时光。
她推开车门,阳光落在芯片模型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照在LV包的蛇形咖啡渍上,像给这道丑陋的疤痕,添了点温柔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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