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棠的指尖触到迈巴赫真皮方向盘的瞬间，就像摸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这不是普通豪车的操作逻辑——换挡杆藏在方向盘右侧的拨片里，形状像片银色的羽毛，与她练车时的大众捷达完全不同；手刹是中控台下方的电子按钮，按下时会发出“咔哒”的轻响，不像普通车型的拉杆需要用力拽；就连雨刮器的控制键都比驾校教练车高出两厘米，她的指尖要刻意上翘才能碰到。
慌乱中，她的拇指误按了定速巡航按钮。车身猛地往前一窜，后座传来纸张散落的轻响，像有人打翻了一叠纸牌。林晓棠的心跳瞬间飙到120，她下意识地踩下刹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在雨夜里格外刺耳，仪表盘的蓝光映出她发白的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看来代驾也需要岗前培训。”顾世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讽，像在评价一件出了故障的机器。
林晓棠攥着方向盘的手在抖，指节抵在真皮上，留下几个浅浅的凹痕。后视镜里，男人正弯腰捡文件，他的动作很慢，指尖夹着的那份《开曼群岛离岸公司架构图》从文件堆里滑出来，“啪”地掉在她脚边。塑料文件袋的封口没粘牢，几页纸散出来，其中一张飘到她的高跟鞋旁。
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在“无形资产评估”栏，顾氏旗下那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对境内子公司收取的专利授权费，赫然标注着“每年度1.7亿元”。这个数字她太熟悉了，上周刚做过同行业分析，类似专利的市场授权费均价在1亿元左右，顾氏的定价高出70%，明显是通过关联交易向境外转移利润的操作。账面做得再漂亮，也逃不过《特别纳税调整实施办法》里“独立交易原则”的铁律。
“这里。”她突然伸出手，指尖点在“特许权使用费”那行数字上，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戳破纸张，“按照《企业所得税法实施条例》第一百一十一条，这个定价区间会被认定为不合理商业安排，税务机关有权进行特别纳税调整。”
话音落地的瞬间，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雨刮器在玻璃上“唰唰”摆动，频率正好撞上她的心跳，每一次摆动都像在敲鼓。顾世城抬眼看向后视镜，那双眼睛在昏暗中像淬了冰的黑曜石，锐利得能穿透人心：“会计？”
“嗯。”林晓棠迅速缩回手，指尖还残留着纸张的凉意，那是种经过特殊处理的进口纸，光滑得像婴儿的皮肤，“信永中和会计师事务所，税务部。”她补充道，声音比雨丝还轻。
男人忽然从后座探过身，一股浓烈的雪松味混着雪茄的醇厚气息瞬间笼罩过来，不是廉价香氛的甜腻，而是带着侵略性的昂贵。他捡起那份文件，指腹在她刚才点过的地方反复，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冷光，晃得她眼睛发花。“张明教你的？”
林晓棠的后背猛地绷紧，像被人泼了盆冰水。她想起张明办公桌上那份标注“绝密”的顾氏合同，封面印着醒目的“关联交易保密协议”；想起上周部门例会，张明拍着桌子说“有些账不能太较真，客户满意最重要”；想起他看自己的眼神，总像在掂量一件商品的价值。“我自己学的。”她攥紧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CPA教材里有类似案例，2018年的上市公司税务稽查案。”
顾世城低笑一声，那笑声像大提琴的最低音，震得人耳膜发麻。他从西装内袋摸出个纯铜打火机，外壳刻着细密的回纹，“咔哒”一声，幽蓝的火苗在他眼底明明灭灭。“有意思。”他没再追问，只是把打火机在指间转着圈，金属摩擦的轻响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继续开，走滨海大道。”
车子重新启动时，林晓棠的手肘碰到了副驾的储物格，门没关严，露出里面塞着的一本真皮笔记本。封面是深棕色的，烫金的“顾”字边缘己经磨得发亮，显然用了很久。她鬼使神差地拉开储物格，把笔记本抽了出来——本以为会是商业计划或会议纪要，翻开却愣住了。
里面不是打印的文字，而是密密麻麻的手写数字：“2019.3.15 大冲村 拆迁补偿款 少计1200万（村民签字按手印伪造）”“2020.7.8 离岸账户 资金出境 伪装服务费 300万（走账公司：深圳前海某咨询公司）”“2021.5.20 土地出让金 虚增评估值 5000万（合作评估所：XX地产评估）”……最后一页画着个简易的流程图，起点是“城中村改造项目”，终点是“开曼群岛账户”，中间用箭头连接着“虚增拆迁成本”“关联方资金占用”“特许权使用费转移”，每个箭头旁都标着具体金额，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偷看别人东西，可不是好习惯。”顾世城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像块冰投入滚水。
林晓棠像被烫到似的合上笔记本，心脏狂跳得要撞碎肋骨，咚咚的声响在耳膜里回荡。她慌忙把笔记本塞回储物格，手指因为紧张而不听使唤，好几次都没对准入口。“对不起顾总，我不是故意的，刚才不小心碰掉了……”
男人没再说话，只是从后视镜里看着她，目光深不见底，像深圳湾的海水，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暗流。雨刮器还在规律地摆动，刮掉一层又一层的雨水，却像永远也刮不干净玻璃上的污渍——就像这些账本上的数字，无论用多少伪装掩盖，都藏不住底下的猫腻。林晓棠盯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路，突然觉得这辆迈巴赫像个巨大的铁盒子，装着太多见不得光的秘密，而她自己，己经不小心打开了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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