岗厦村的雨比深圳湾的更烈，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皮棚上，发出“噼啪”的响，像无数只手在急促地叩门。林晓棠攥着顾世城给的新手机，站在“阿强维修”的蓝色遮阳棚下，帆布包的带子被雨水泡得发沉，里面的《会计基础》湿了一角，“所有者权益”西个字晕开墨痕，像块融化的冰。
维修摊的老板蹲在小马扎上，正用镊子夹起主板上的电容，老花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尾的皱纹——那皱纹里嵌着机油和灰尘，像藏着这座城中村的岁月。他穿件洗得发白的迷彩服，袖口卷到肘部，露出小臂上的烫伤疤，形状像片蜷曲的叶子。“姑娘，修手机？”他头也没抬，声音混着电烙铁的“滋滋”声，“换屏还是换电池？”
林晓棠的指尖在新手机的裂缝上，钢化膜的碎片硌着掌心。“我想……买部二手手机。”她的声音被雨声吞掉一半，老板终于停下手里的活，摘下老花镜，用迷彩服袖口擦了擦镜片：“要啥样的？智能机还是老年机？”他指了指身后的泡沫箱，里面堆着几十部旧手机，像座微型的电子坟场，“都是收来的，能开机，便宜。”
泡沫箱里的手机大多带着伤痕：有的屏幕裂成蛛网，有的按键掉了一半，有的后壳贴着泛黄的大头贴。林晓棠的目光落在最底层的黑色安卓机上，机身是磨砂的，边角被磨得发亮，像块被盘过的石头。“这个多少钱？”她伸手去拿，指尖触到手机背面的贴纸——是张褪色的星空图，猎户座的腰带被人用马克笔描过，格外清晰。
老板眯起眼打量她：“华为畅享9，前年的款。电池还行，能撑一天。”他接过手机，按亮屏幕，桌面是只歪歪扭扭的卡通狐狸，“之前是个打工妹用的，回老家了，托我卖掉。”他突然压低声音，“姑娘，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林晓棠的心跳漏了一拍。雨水顺着遮阳棚的边缘往下淌，在她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映出她苍白的脸。“我……”她咬了咬唇，“我不想被人定位。”
老板“哦”了一声，重新戴上老花镜，用电烙铁在主板上点了点，火星溅起又熄灭：“现在的年轻人，总被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捆着。”他从工具箱里翻出个透明塑料袋，将安卓机装进去，“这个手机，我给你刷过机了，里面的定位软件全卸了。”他的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油污，捏着塑料袋的封口，“记住，别连公共WiFi，别注册新账号，作者“废墟造梦师”推荐阅读《深圳浮沉》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别用快充——快充的电流会泄露位置。”
林晓棠的指尖有些发颤。她从帆布包里掏出钱包，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现金，最大面额是五十。“够吗？”她把钱递过去，钞票的一角沾着母亲透析时的药水渍，在潮湿的空气里泛着淡淡的氨味。老板数了数，抽出两张十块的还给她：“够了。剩下的买点吃的，看你脸色不好。”
雨突然小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泡沫箱的旧手机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老板突然从裤兜里掏出个烟盒，拆开，里面没有烟，只有张折叠的地铁线路图。“给你。”他用红笔在三号线的线路上画了道粗线，“这趟线最乱，站台的监控有一半是坏的。”他指着车尾第二节车厢的位置，“这里是盲区，摄像头被广告牌挡着，拍不清人脸。”
林晓棠展开线路图，纸质粗糙，边缘卷着毛边，上面还留着咖啡渍和油渍，像幅被无数人抚摸过的藏宝图。“谢谢大叔。”她把线路图塞进帆布包，和那本湿了角的《会计基础》放在一起。老板摆摆手，重新拿起电烙铁：“我闺女跟你差不多大，在东莞电子厂上班，也总被厂里的监控盯着。”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做父母的，帮不上啥大忙，只能教她些躲监控的土办法。”
离开维修摊时，阳光己经晒干了大半街道。林晓棠走在城中村的巷子里，两侧的握手楼挤得密不透风，晾衣绳上的T恤和内衣像面彩色的墙，随风摆动。拐角处的早餐摊还没收，老板娘正用抹布擦着油腻的灶台，看见她，笑着招呼：“姑娘，来碗热粥不？刚熬好的小米粥，驱驱寒。”
林晓棠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钱，点了点头。粥碗端上来时，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片，她摘下眼镜，看见碗底沉着颗红枣，像颗小小的心。“老板娘，问你个事。”她舀了勺粥，“你知道怎么让人查不到通话记录不？”
老板娘的手顿了顿，往粥里加了勺糖：“我男人以前跑运输，怕我查岗，总用公用电话亭。”她指了指巷口的绿色电话亭，玻璃上贴着“投币2元/分钟”，“那玩意儿没记录，打完就忘。”她压低声音，“不过现在电话亭少了，你要是急着联系谁，去网吧包间，用临时账号登微信，聊完就删。”
林晓棠的心里泛起一阵暖意。这些她从未留意过的细节——地铁的盲区、刷过的旧手机、巷口的电话亭、网吧的临时账号，像散落在底层的珍珠，被不知名的手悄悄串起来，变成她对抗监控的铠甲。她想起顾世城总说“底层人不懂技术”，却不知道真正的生存智慧，从来不在精密的代码里，而在这些被生活打磨过的经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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