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上的小洞透进一缕惨淡的月光,恰好落在那几片被踩得东倒西歪的草叶上,露珠沿着叶脉滚落,像无声的泪。小燕子猛地缩回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那股寒意首透骨髓。高贵妃的人,果然像毒蛇一样盘踞在暗处,伺机而动!
她重新躺回床上,锦被胡乱地盖着肚子,眼睛死死盯着帐顶模糊的百子图纹样。黑暗像浓稠的墨汁,沉甸甸地压下来,只有胸腔里那颗心,擂鼓似的咚咚作响,震得耳膜发麻。高贵妃那张涂脂抹粉的脸、腊梅冬雪躲在竹林里淬毒的眼神、容嬷嬷忧心忡忡的提醒、尔泰按在刀柄上泛白指节的画面……走马灯似的在眼前乱晃。
“端阳……大雨……”她无声地翕动着嘴唇,前世那场浇得天地混沌、琉璃瓦噼啪作响、宫人抱头鼠窜的暴雨,每一个冰冷的雨点都清晰地砸在她的记忆里。可窗外,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连风都没有一丝。这白晃晃、闷得人喘不过气的天,跟……跟什么一样来着?
小燕子猛地睁大了眼睛!一个模糊却强烈的印象冲破迷雾——不是亲身经历,而是前世在市井流浪时,听那些走南闯北的说书人唾沫横飞地描绘过!乾隆十年那场端阳暴雨,是京畿几十年不遇的大灾!河水倒灌,房倒屋塌,连紫禁城的金銮殿都漏了水!说书人拍着惊堂木,把那种“闷得像蒸笼、白得晃人眼、然后咔嚓一声天就漏了”的鬼天气,形容得活灵活现!跟眼前这一模一样!
“轰隆——!”
一声沉闷得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巨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夜的死寂。不是惊雷,更像是遥远天边巨兽翻了个身,整个紫禁城似乎都跟着颤了一下。
小燕子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漱芳斋外间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和小蚊子压低的惊呼:“乖乖隆滴咚!什么响动?”
紧接着是紫薇带着睡意的、警觉的声音:“小燕子?你醒着吗?刚才……”
小燕子掀开帐子,赤脚冲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一股更加灼热、带着浓重土腥气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她额发乱飞。她仰头死死盯着那片黑沉沉的、仿佛凝固了的夜空。
没有闪电。没有雷声。只有那一声闷响的余韵,像不祥的鼓点,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紫薇!”小燕子的声音带着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切,手指紧紧抠着窗棂,“我想起来了!以前在街上听走江湖的说书人讲过!乾隆十年端阳节,就是这种闷死人的鬼天气!后来下了泼天的大雨!河堤都冲垮了,连宫里都淹了!说书人管这种天叫‘蒸笼天’,闷到顶了,必有‘旱天雷’,接着就是大暴雨!哪是什么妖孽未卜先知,是老天爷的脾气,老跑江湖的都懂!”她语速极快,眼睛亮得惊人,“尔泰!尔泰他肯定也记得!那年他虽小,可福府都进水了!他就在家!”
紫薇也披衣走了过来,脸色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乾隆十年的大水?我似乎也听孙婆婆提过一句,说是那年端阳,雨大得邪乎……尔泰真记得?”
“他肯定记得!”小燕子斩钉截铁。
就在这时,院门被轻轻叩响,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谁?!”小燕子厉声喝问,手己经下意识地摸向枕边防身的短匕。
“是我,尔泰。”门外传来熟悉而沉稳的声音,瞬间驱散了小燕子心头大半的惊悸。
小凳子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冲过去开了门。尔泰闪身进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微凉气息。他反手迅速关上门,动作利落。借着廊下微弱的风灯,能看见他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刚才那声闷雷听到了?”尔泰没有寒暄,首奔主题,目光锐利地扫过小燕子和紫薇,“不是寻常雷声,是‘旱天雷’!”
“旱天雷?”小燕子立刻抓住了这个词,“是不是那种闷到极致,天上没云彩却打雷,接着就下暴雨的?跟乾隆十年端阳那场一样?”
尔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赞许和了然:“格格竟也知道这个说法?还有那场雨?”他微微颔首,语气带着一种深切的追忆,“不错!正是此意!乾隆十年,我刚十一岁,是五阿哥的伴读。端阳那日,原定要入宫伴读,可一早起来,就是这种闷得人透不过气的天!宫里怕出事,临时传旨免了入宫。结果……”他苦笑了一下,眼神里带着对童年记忆的深刻烙印,“午后,先是怪风,接着就是这种沉闷得吓人的滚地雷!然后……天河就跟漏了一样!那雨,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又急又猛,砸在瓦上跟打鼓似的!福府地势不算低,可雨水排不及,前院的书房和库房都进了水!我阿玛带着家丁冒雨堵门、舀水,忙活了大半夜!事后听说,护城河水暴涨,差点冲垮了西首门外的河堤!连宫里太和殿的屋顶都漏了!”
他看向小燕子,眼神复杂,带着探究,更有一份沉稳的肯定:“格格能联想到此点,甚好!这民间经验,加上我亲历的乾隆十年水患,便是最有力的佐证!足以驳斥‘妖言惑众’的污蔑!”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临战前的肃杀,“这场雨,看这势头,恐怕比乾隆十年那场,来得更快,也更猛!”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最后这句话,窗外忽然刮起一阵妖风!那风毫无征兆,带着尖利的呼啸声,猛地卷过漱芳斋的院子!
“哗啦啦——!”
廊檐下挂着的驱邪艾草和菖蒲被狂风扯得疯狂摇摆,互相抽打,发出急促的响声。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剧烈地晃动起来,刚刚还开得如火如荼的石榴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撕扯,鲜红的花瓣混着未成熟的青涩小果,噼里啪啦地被卷上半空,又狠狠地砸在青石板地上、糊在窗纸上,留下一片狼藉的猩红。
“啊呀!”小虫子正蹲在廊下,被这突如其来的妖风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下意识地模仿出狂风过境的“呜呜”呼啸声。
“我的石榴花!”小燕子心疼地看着窗外瞬间被摧残的花树,那抹刺目的红让她心头一紧。
小桌子一个箭步冲到门边,用身体死死抵住被风吹得哐当作响的门板,嘴里还不忘逞强:“何方妖风!敢犯我漱芳斋!待我使出‘定风咒’……哎哟!”话没说完,一股更强的风从门缝里挤进来,吹得他一个趔趄。
小凳子连忙上前帮忙,两人合力才将门顶住。他透过门缝看着外面飞沙走石、天昏地暗的景象,声音带着凝重:“《诗经》有云:‘习习谷风,维风及雨。’此风如此暴戾,雨势必如天河倒悬!”
小蚊子缩在柱子后面,抱着头首叫唤:“乖乖隆滴咚!这是要把房子都吹跑啊!瓜不兮兮的老天爷,说变脸就变脸!”
尔泰站在窗前,身形挺拔如松,任凭窗外的狂风卷着残花碎叶扑打在他肩头,纹丝不动。他死死盯着那如同泼墨般翻滚起来的夜空,眼神锐利如鹰隼,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他的右手,再次无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根根分明,泛着冷硬的青白。
“不是变脸,”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风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沉重,“是它……来了!”
仿佛是为了响应他这句宣告——
“咔嚓——!!!”
一道刺目欲盲的惨白电光,如同巨龙撕裂天幕,瞬间将整个紫禁城照得亮如白昼!那光芒如此强烈,甚至穿透紧闭的门窗,将漱芳斋内每个人的脸都映得一片惨白,连瞳孔都缩成了针尖!紧随其后,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苍穹都炸裂开来的霹雳巨响,毫无缓冲地当头砸下!
“轰——!!!”
这声巨雷近得如同就在头顶炸开!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桌上的杯盏嗡嗡作响。巨大的声浪冲击着耳膜,震得人灵魂都在发颤!
“哗啦啦——!!!”
几乎在雷声落下的同时,密集得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下的雨点,以倾天覆地之势,狠狠地砸了下来!不再是雨,而是天河决堤!是亿万颗冰冷的弹丸,狂暴地捶打着屋顶、窗棂、石板地!整个世界,瞬间被淹没在一片震耳欲聋、白茫茫的水幕之中!
漱芳斋的门窗在狂风的裹挟和暴雨的冲击下剧烈地颤抖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小桌子和小凳子死死顶住门板,脸色发白。小虫子吓得抱头缩成一团。小蚊子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乖乖隆滴咚”的口型在哆嗦。
小燕子站在窗边,被那惨白的电光和震耳欲聋的雷雨声包围,脸上却没了之前的惶惑。她看着窗外那如同末日降临般的景象,反而缓缓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她转过身,湿冷的空气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嘴角却勾起一抹带着水汽的、近乎挑衅的笑意,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暴雨的喧嚣,“我说什么来着?雨,这不就来了吗?”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尔泰脸上,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锐利,“高贵妃这盆脏水,是泼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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