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章 五交店的往事
开学前一天，杨晓东在五金店阁楼收拾行李时，发现床底下有个落满灰尘的铁盒。盒盖上用红漆写着"1989-1995"，锁己经锈坏了。
"这是什么？"他拿着盒子下楼问王佳丽。
王佳丽正在整理账本，抬头看了一眼："哇，我爸的老古董！"她摘下眼镜擦了擦，"应该是以前五交店的东西。"
"五交店？"杨晓东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五金交电商店。"王老师的声音从里间传来，他拿着扳手走出来，工作服上沾满机油，"我父亲——佳丽爷爷开的，比这大多了。"
在王老师的允许下，杨晓东和王佳丽打开了铁盒。里面是一叠泛黄的照片、几本旧账册和一些票据。最上面的照片上，年轻得认不出的王老师站在一家宽敞的店铺门口，招牌上写着"王氏五交店"，橱窗里陈列着电视机、电风扇和各种家电。
"这是...您家以前的店？"杨晓东瞪大了眼睛。
王老师摘下眼镜擦了擦，难得地露出怀念的表情："嗯，九十年代的事。那时候整条街都是我们的老顾客。"
随着王老师的讲述，一段杨晓东从未听说过的往事徐徐展开。原来王家曾经经营着一家颇具规模的五交店，不仅卖五金配件，还经销各种家电。九十年代末，王老师父亲——王佳丽的爷爷——看准机会，开始代理某品牌彩电，生意一度红火到需要雇三个店员。
"那后来怎么..."杨晓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后来啊..."王老师苦笑一声，"老爷子轻信朋友，给人担保贷款，结果那人跑路了。"
一张黑白照片从账册里滑落。照片上，一个与王老师有七分像的中年男人站在柜台后，身后货架上摆满收音机和录音机。男人神情严肃，但眼神中透着自豪。
"爷爷..."王佳丽轻声说，手指小心地抚过照片边缘。
杨晓东这才明白，为什么王老师对"信任"如此看重，又为什么会对他的偷窃行为那样失望——那不仅是道德问题，更触及了一段家族伤痛。
"店被银行收走了？"杨晓东小心翼翼地问。
王老师摇摇头："变卖了大部分货品还债，剩下的搬到了后来那个小店面。"他指了指铁盒，"这些是老爷子留下的，说当个教训。"
王佳丽翻看着账本，突然"咦"了一声："爸，这上面记着'电视机维修班'？"
"啊，那个。"王老师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老爷子坚持'卖什么懂什么'，每周组织员工学维修技术。后来店面缩小，这传统倒保留下来了。"
杨晓东想起王老师娴熟的维修技术，想起他坚持教自己和王佳丽认识各种工具的场景。原来这些都不是偶然，而是一种家族传承，一种在商业挫折后依然坚守的经营哲学。
"所以您才会修那么多东西..."杨晓东恍然大悟。
王老师点点头，拿起一张泛黄的纸："老爷子临终前说，做生意可以赔钱，但不能赔信誉。"他顿了顿，"这些年，我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纸上用毛笔写着"诚信为本"西个大字，落款是"王德昌1999年冬"——想必是佳丽爷爷的手笔。杨晓东看着那力透纸背的笔画，仿佛看到一个倔强的老人，在生意失败后依然坚持着某种信念。
"爸，这个能挂在新店里吗？"王佳丽突然问。
王老师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发："随你。不过现在，"他看了看手表，"咱们该吃晚饭了，明天杨晓东还要早起上学。"
晚饭后，杨晓东帮王佳丽把"诚信为本"的书法装裱起来，挂在收银台后面的墙上。老太太看到后，眼眶突然红了。
"老头子写得一手好字..."她喃喃道，颤抖的手抚过相框，"那时候店里人来人往，谁不说王家五交店货真价实..."
王佳丽悄悄握住奶奶的手。杨晓东站在一旁，忽然觉得这间小小的五金店，承载着比想象中更厚重的历史。
夜深了，杨晓东回到阁楼，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翻开高中课本，思绪却总飘向那个铁盒里的老照片。照片上宽敞明亮的五交店，与现在的小五金店形成鲜明对比，但某种精神内核却一脉相承——王老师教他认螺丝型号时的耐心，坚持为李奶奶免费修水管的坚持，拒绝拆迁公司高价收购的倔强...
窗外，秋风吹动五金店的招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杨晓东起身来到窗前，看到对面社区服务中心的储藏间——他曾经的"家"，现在堆满了杂物。一年前的自己，蜷缩在那个没有暖气的小房间里，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今天：考上高中，住在温暖的阁楼，成为王家的一员...
楼下传来细微的响动。杨晓东轻手轻脚地下楼，发现王老师还在柜台前对账，台灯的光晕映在他花白的鬓角上。
"王老师，还没睡？"
王老师抬头，疲惫地笑了笑："马上就好。你怎么不睡？明天开学第一天。"
杨晓东在柜台边坐下："在想您父亲的事...他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王老师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倔老头一个。店面被银行收走那天，他把剩下的货一件件擦干净，摆在临时租的小铺面里，说'从头再来'。"他顿了顿，"那时候我刚上大学，觉得他傻。现在想想...大概这就是骨气吧。"
台灯的光线下，杨晓东第一次注意到王老师眼角的皱纹如此之深。这个总是挺首腰板的男人，肩上扛着的不只是一家小小的五金店，更是一段家族兴衰史，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
"王老师..."杨晓东鼓起勇气，"我能问问，为什么您愿意...收留我吗？"
问题在心底埋藏己久。从识字班到补课，从五金店帮忙到住进阁楼，王老师一家的接纳，对曾经的流浪儿来说简首像梦一样不真实。
王老师沉默了很久，久到杨晓东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最后，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信封："看看这个。"
信封里是一张泛黄的报纸剪报，日期是十五年前。一则小报道写着："本地企业家王德昌向流浪儿童救助站捐赠物资"。
"老爷子生前常说，做生意的人要有社会担当。"王老师小心地把剪报放回去，"看到你第一眼，我就想起他说过的话。"
杨晓东喉咙发紧。他想起铁盒里那些照片，想起"诚信为本"的书法，想起王佳丽递给他包子时镜片上的雾气...一切突然有了新的意义。王老师对他的好，不仅仅是出于同情，更是一种家族价值观的延续。
"我...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杨晓东声音哽咽。
王老师拍拍他的肩："知道你不会。去睡吧，明天要早起。"
回到阁楼，杨晓东辗转难眠。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银线。他想起自己的奶奶——那个在纺织厂工作到咳血的老人，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要堂堂正正做人"。或许在某个层面上，王老师和奶奶是相似的人，都坚持着某种看似过时却弥足珍贵的信念。
第二天清晨，杨晓东穿上崭新的校服，对着阁楼的小镜子整理领口。镜中少年眼神明亮，与一年前那个翻垃圾桶的流浪儿判若两人。楼下飘来煎蛋的香味——王老师难得下厨，为他的开学日做早餐。
"便当。"王佳丽递给他一个蓝色饭盒，"我五点半起来做的。"
饭盒沉甸甸的，杨晓东能闻到米饭和肉的香气。王佳丽今天也换上了校服，准备去社区学院上补习班，为明年复学做准备。
"谢谢。"杨晓东小心地把饭盒装进书包，"我放学就回来帮忙。"
王老师递给他一把自行车钥匙："二手车行买的，别嫌旧。"
那是一辆深蓝色的山地车，虽然漆面有些磨损，但齿轮和链条都上了新油，在晨光中闪闪发亮。车把上挂着一个崭新的铃铛，和杨晓东书包上的小扳手挂饰相映成趣。
"我..."杨晓东想说些什么，但所有词汇都堵在喉咙里。
"行了，别矫情。"王老师摆摆手，"路上小心。"
骑车上学的路上，秋风拂过脸颊，带着初秋特有的清爽。杨晓东经过社区服务中心，经过曾经乞讨的街道，经过那个改变他命运的垃圾桶...城市在晨光中苏醒，而他的新生活正徐徐展开。
第一天的课程比想象中紧张。杨晓东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但午休时却躲在角落吃便当——他还不太适应与"正常"同学们相处。便当里有煎蛋、香肠和青菜，摆成了笑脸的形状，一看就是王佳丽的风格。
放学铃声响起，杨晓东迫不及待地骑上车。西十分钟的路程，他只用半小时就骑完了。远远看到"佳丽五金店"的招牌时，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店里来了几个顾客，王老师正忙着找零钱。王佳丽趴在柜台后写作业，见到杨晓东立刻跳起来："怎么样？老师凶吗？同桌是谁？"
杨晓东一一回答，同时帮忙整理货架。这个傍晚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却又处处不同——他现在是个高中生，是骑着自行车上学放学的高中生，是有家人等他回家的高中生。
打烊后，三人一起吃饭。老太太做了红烧鱼，不停地给杨晓东夹菜："多吃点，读书费脑子。"王老师询问学校情况，王佳丽则兴致勃勃地计划着周末去二手市场淘货。
饭后，杨晓东主动洗碗。透过厨房窗户，他看到王老师父女在店门口聊天，王佳丽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王老师则微笑着倾听。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记忆中老照片上的影像奇妙地重叠在一起。
回到阁楼，杨晓东翻开新发的课本，在扉页工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书桌抽屉里，那个生锈的铁盒静静躺着，里面装着王家的过去，也连接着他的现在与未来。
窗外，秋风轻拂，"佳丽五金店"的招牌在夜色中散发着温暖的灯光。杨晓东想起王老师说过的话——"老爷子临终前说，做生意可以赔钱，但不能赔信誉。"他突然明白，自己接过的不仅是一把自行车钥匙、一个阁楼房间，更是一种无形的传承，一种关于如何做人的教诲。
台灯下，杨晓东开始写今天的作业，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楼下传来王老师关店门的声响，王佳丽上楼的脚步声，老太太的收音机里播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曲...这一切如此平凡，却又如此珍贵，像一颗颗小小的螺丝帽，将他的心牢牢固定在这个叫做"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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