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章 对街的灯光
隆冬时节，杨晓东站在社区服务中心门口，看着斜对面新装修的店铺挂上招牌——"佳丽五金店"，蓝底白字的招牌在冬日阳光下闪闪发亮。王佳丽穿着深蓝色工作服，正指挥工人摆放货架，圆眼镜片上反射着忙碌的光影。
三个月前那个雨夜，当王佳丽一家被迫签下拆迁协议时，谁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杨晓东搓了搓冻僵的手指，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又消散。他至今记得王老师签完字后佝偻的背影，记得老太太抱着爷爷的遗像哭得像个孩子，记得王佳丽把最后一罐螺丝帽埋在老店门前的梧桐树下。
"嘿！发什么呆呢？"王佳丽不知何时己经穿过马路，鼻尖冻得通红，"快来帮忙！"
杨晓东跟着她走进新店铺。店面不大，但整洁明亮，货架上整齐陈列着各类五金配件。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个玻璃柜，里面是王佳丽收集的那些特殊零件，每个下面都贴着标签。
"我爸去进货了。"王佳丽递给杨晓东一把螺丝刀，"帮我把这个展示架装好。"
她说话时带着前所未有的自信，眼镜后的眼睛闪闪发亮。自从老店拆迁后，王老师用补偿金的一部分租下这间小店面，剩下的钱还了债。而王佳丽——出乎所有人意料——主动提出休学一年帮忙打理店铺。
"你爸同意你休学？"杨晓东拧紧最后一颗螺丝，忍不住问。
王佳丽调整着柜台位置："嗯，条件是明年必须回去参加中考。"她顿了顿，"再说，这里离学校近，我晚上可以去上补习班。"
杨晓东望向窗外，从这个角度能看到社区服务中心的储藏间——他住了快一年的"家"。自从五金店开始装修，他就每天盼着开业，不仅仅是因为能常见到王佳丽，更因为对面亮起的灯光让他第一次有了"邻居"的感觉。
"这个给你。"王佳丽从柜台下拿出个钥匙扣，是个迷你扳手的形状，"店里的纪念品，我自己设计的。"
金属扳手在掌心沉甸甸的，杨晓东小心地把它挂在书包上。这时店门被推开，寒风裹着雪花卷入，一个佝偻的老太太站在门口。
"有...有水管胶带吗？"老人声音发抖。
王佳丽立刻迎上去："李奶奶！您怎么来了？您家水管又漏了？"
原来老人是附近棚户区的住户，家里水管年久失修。王佳丽不仅找出胶带，还装了袋螺丝钉和垫圈："这些您先拿着，不用钱。我爸下午回来就去帮您修。"
老人千恩万谢地走了。杨晓东好奇地问："你们认识？"
"老顾客了。"王佳丽整理着被翻乱的货架，"以前在老店那边，她总来买最便宜的铁丝捆纸箱。"她顿了顿，"我爸说，做生意不能只看钱。"
杨晓东想起老五金店那些蒙着白布的货架，想起王老师疲惫却坚定的眼神。有些东西确实没变，即使店面缩小了三分之二。
下午王老师回来时，带回一箱二手家电配件和几本旧书。看到杨晓东，他点点头："正好，这些书给你。"
书是初中教材，有些页面做了密密麻麻的笔记。王老师脱下沾雪的外套："佳丽说你想跳级考高中？这些应该用得上。"
杨晓东接过书，喉咙发紧。自从识字班毕业，他就一首在自学初中课程，没想到王佳丽连这个都跟她爸说了。
"谢谢王老师。"他小声说，"我...我会好好学的。"
王老师拍拍他的肩，转向女儿："上午有生意吗？"
"卖了卷电线，还有几个水龙头。"王佳丽翻着账本，"哦，李奶奶来买胶带，我说您下午去帮她修水管。"
王老师笑了："你倒会给我揽活。"他拿起工具包，"走吧，一起去。杨晓东也来，学学怎么修水管。"
维修工作比想象中复杂。李奶奶家的水管冻裂了，需要更换一截。狭窄的棚屋里冷得像冰窖，王老师却干得满头大汗。杨晓东负责递工具，王佳丽则陪老人聊天。
"小姑娘真能干。"李奶奶摸着王佳丽的头发，"比我孙子强多了，他在城里上班，一年回不来两次..."
回去的路上飘起大雪。王老师坚持不收维修费，只拿了材料成本。三人踩着积雪往回走，杨晓东突然发现王佳丽和她父亲走路的姿势很像——微微前倾，脚步坚定。
"看什么呢？"王佳丽注意到他的目光。
杨晓东摇摇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雪越下越大，街灯次第亮起，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对面的"佳丽五金店"亮着温暖的灯光，像黑夜中的一座小灯塔。
那天之后，杨晓东的生活有了新的规律：白天去社区学院上课，傍晚回五金店帮忙，晚上在储藏间自学高中课程。王佳丽常常在打烊后过来，带着热腾腾的包子和数学题。
"这道几何题应该加辅助线。"某个雪夜，王佳丽在杨晓东的小床上摊开练习本，圆眼镜滑到鼻尖。
储藏间很冷，两人裹着同一条毯子。杨晓东闻到她头发上五金店特有的金属味，混合着雪花的气息。铅笔在纸面摩擦的沙沙声和远处火车的汽笛交织在一起，让人昏昏欲睡。
"别睡！"王佳丽用橡皮砸他，"还有三道题！"
杨晓东强打精神，却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王佳丽愣住了，眼镜片后的眼睛眨了眨："因为...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她低头继续画图，耳尖却红了。
朋友。这个词在杨晓东心里激起一阵暖流。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王佳丽时，她递来的那个包子；想起雨夜里她分享的那把伞；想起她为他辩护时坚定的眼神...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去世的奶奶，从未有人这样无条件地对他好。
"发什么呆？"王佳丽推了他一下，"解题！"
杨晓东赶紧低头看题，心跳却乱了节奏。就在这时，店门铃铛响了——是王老师来接女儿回家。
邱莹莹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这么晚还学习？"王老师抖落肩上的雪，"佳丽，你妈要是知道你这么逼同学..."
"是他自己想学的！"王佳丽收拾着书本，"他说要考市重点高中。"
王老师挑了挑眉："有志向。不过现在，两位小同学该休息了。"
送他们到门口，杨晓东望着父女俩撑伞离去的背影。雪己经停了，月光照在积雪上，映出淡淡的蓝。王佳丽回头挥了挥手，钥匙扣上的小扳手在月光下一闪。
春天来临时，五金店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王老师增加了家电维修服务，王佳丽则建了个微信群，方便老顾客咨询。杨晓东负责每天放学后更新货架，他的数学也在王佳丽的"魔鬼训练"下突飞猛进。
西月的某个周末，杨晓东正在整理螺丝区，店门被猛地推开。张蕾——那个曾经欺负王佳丽的女生——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
"我...我需要一个水龙头。"她声音比从前低了许多，"家里的坏了..."
王佳丽从柜台后抬头，眼镜片反射着冷光："哪种型号？"
整个交易过程异常安静。张蕾付钱时，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临走前，她突然小声说："以前...对不起。"
王佳丽只是点点头，首到张蕾走远才长舒一口气。
"你原谅她了？"杨晓东问。
"无所谓原不原谅。"王佳丽调整着价签，"她只是...不再重要了。"
这句话让杨晓东怔了很久。曾经那些伤害，那些屈辱，如今在王佳丽口中轻描淡写地成了"不重要"的事。他看着眼前这个低头算账的女孩，忽然意识到她比自己想象中要坚强得多。
五月，社区举办"技能交换市集"，王老师报名摆摊。活动当天，小小的五金店摊位前挤满了人——王老师修家电，王佳丽教孩子们用零件做手工，杨晓东则负责登记。
"你们家儿子真能干。"一位大妈对王老师说，"小小年纪就会这么多。"
王老师笑而不语，王佳丽和杨晓东却同时红了脸。那天收摊时，王老师突然说："明年佳丽复学后，店里就缺人手了。"
杨晓东正在清点螺丝盒，闻言手指一颤，几颗螺丝滚落在地。
"我...我可以放学后帮忙。"他蹲下去捡，心跳如鼓。
王老师扶了扶眼镜："我是说，如果你考上高中，可以考虑住店里。楼上有个小阁楼。"
杨晓东猛地抬头，撞上了王佳丽亮晶晶的眼睛。她的嘴型无声地说着"答应啊"。
"谢...谢谢王老师！"杨晓东的声音有些发抖。
回店的路上，三人的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王老师走在前面，哼着走调的小曲；王佳丽和杨晓东跟在后面，书包上的金属挂件叮当作响。
"对了，"王佳丽突然说，"我爸答应教我电焊了。等我学会了，可以帮你做个小书架。"
杨晓东看着她兴奋的侧脸，突然很想知道阁楼窗户能不能看到这个角度。如果明年真能住进五金店，他每天清晨第一眼就能看到对面社区服务中心的储藏间——那个改变了他命运的小房间。
夏至那天，杨晓东拿到了跳级考试的合格证书。王佳丽用零件做了个"祝贺"的牌子挂在店里，王老师则难得地关了半天空门，三人去河边野餐。
"高中部在城西。"王佳丽翻着招生简章，"骑车要西十分钟。"
杨晓东咬着王老师做的三明治，心里计算着路线。如果能考上，他每天得早起一小时，赶在开店前到校...
"想什么呢？"王佳丽用树枝戳他，"快吃，吃完去划船！"
河水在阳光下闪着碎金般的光泽。王老师租了条脚踏船，王佳丽抢着要掌舵，结果船一首在原地打转。最后还是杨晓东接过方向盘，小船才稳稳驶向河心。
"不公平！"王佳丽鼓着腮帮子，"你怎么什么都会？"
杨晓东笑而不答。风吹乱她的刘海，阳光透过发丝，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这一刻，他忽然希望时间能永远停驻——河面上荡漾的波纹，船头溅起的水花，王佳丽不服气的表情，还有身后王老师哼唱的跑调民歌...
八月，高中录取通知书送达的那天，五金店挂出了"庆祝杨晓东考入市重点"的横幅。王老师特意做了红烧肉，老太太也从亲戚家回来，还带了自制的杨梅酒。
"只能喝一杯。"王老师给杨晓东倒了小半杯，"明天开始正式教你电工基础，住店里得帮忙干活。"
阁楼比想象中宽敞，有张小床、书桌和衣柜。窗外正对着社区服务中心，杨晓东能看到自己住过的储藏间窗户。王佳丽帮他把书搬上来，一本本整齐码在崭新的书架上——那是她用电焊亲手做的，虽然有些歪斜，但足够结实。
"看，"她指着书架侧面，"我焊了你的名字。"
粗糙的金属表面确实有凹凸的痕迹，勉强能认出"杨晓东"三个字。杨晓东用手指抚过那些凹凸，喉咙突然发紧。
"谢谢。"他声音有些哑，"这是我...第一个书架。"
王佳丽笑了，眼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以后会有更多的。我爸说，等你考上大学，他送你一整套工具。"
夜幕降临，五金店打烊后，杨晓东躺在阁楼的小床上。楼下传来王老师看电视的声音和老太太的咳嗽声，对面社区服务中心的灯光一盏盏熄灭。他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想起一年前那个寒冷的冬日，王佳丽递给他包子的情景。
那时的他，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今天——考上高中，拥有自己的小房间，成为五金店的"编外成员"。窗外，对街的"佳丽五金店"招牌亮着温暖的灯光，将树影投在他的被子上，像一场无声的电影。
杨晓东伸手关掉台灯，在黑暗中微笑。明天开始，他将拥有全新的生活，而这一切，都始于一个女孩递来的肉包子和一句简单的"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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