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殿的门槛比寻常宫殿高了三寸,沈知微第一次踏进去时,裙角被绊得微微掀起,露出绣着半朵玉兰的鞋尖——那是母亲亲手为她做的,针脚里还藏着细小的朱砂粒,据说能避邪。守殿的老太监垂着眼,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沈姑娘,皇上特意吩咐,殿内器物不可随意触碰,尤其是那尊凤凰浮雕。"
他的指甲修剪得极短,指节处泛着青白色,说话时目光始终落在地面的金砖缝里。沈知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砖缝里嵌着些暗红的粉末,凑近了闻,有淡淡的血腥气混着草药味——是"锁阳草"烧成的灰,父亲的医案里说过,这种草焚烧后会凝结成暗红色,且三年不褪。
"多谢公公提醒。"她颔首时,鬓角的银簪划过耳际,发出细碎的响。这枚银簪是昨日皇帝"赏赐"的,簪头雕着衔珠的凤凰,珠孔里塞着极小的棉絮,她用银针挑出时,闻到了"牵机引"的腥气——那是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却能让人筋骨日渐酥软,最终像摊烂泥般死去。
殿内的光线总带着种诡异的昏黄,即便正午阳光最烈时,也仿佛蒙着层薄纱。沈知微绕着八根盘龙柱走了三圈,发现柱身的龙纹都朝着中央的凤凰浮雕俯首,龙鳞的纹路里填着金色的粉末,用指尖蹭一点捻开,竟簌簌掉渣——是混合了西域硫磺的金粉,遇热会散发压制血脉的烟气。
"离卦属火,坤卦属土,乾卦属金......"她蹲在浮雕底座前,指尖拂过刻满火焰纹的石沿。底座是整块青玉雕琢的,触手冰凉,却在靠近心口时隐隐发烫。浮雕的凤凰双眼嵌着鸽血红宝石,宝石边缘有道极细的缝隙,用银针探进去,能感觉到里面是空的,像藏着什么机关。
第一夜掌灯时分,皇帝的脚步声在殿外响起,沈知微正用银针丈量浮雕的高度。九尺三寸,恰好是大梵皇室祭坛的高度,她在《西域方术考》的插图里见过,祭坛的石阶数与琉璃殿的柱数完全相同——八根盘龙柱,对应着大梵的八位先祖。
"在看什么?"周景琰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龙涎香的气息。他穿着月白色常服,腰间悬着的羊脂玉佩上,龙纹的眼睛同样嵌着红宝石,与浮雕的凤凰眼遥遥相对。沈知微转身时,撞进他深褐色的瞳孔,那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像被囚在琉璃盏里。
"臣女在看这凤凰雕得真像。"她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探究。皇帝的指尖突然抚过她的鬓角,银簪上的珍珠硌在他掌心,他说:"这浮雕是按先皇后的玉佩雕的,她生前总说,凤凰是大梵的神鸟,能浴火重生。"
沈知微的心跳漏了一拍。先皇后的玉佩她见过,瑞王曾在密室里给她看过半块,上面的凤凰眼是空洞的,并没有宝石——皇帝在撒谎,这浮雕的眼睛是后来特意镶嵌的。
"皇上对先皇后真是情深。"她屈膝行礼时,余光瞥见皇帝后颈的衣领微微掀起,露出半块暗红色的胎记,形状像凤凰的左翼,与自己心口的右翼恰好对称。父亲的医案里夹着张纸条:"帝颈有记,遇昭阳血脉则热,如烈火焚身。"
那晚的药碗是翡翠做的,碗底刻着极小的"离"字。药汁呈深褐色,表面浮着层细密的泡沫,像冻住的血。沈知微用银簪搅了搅,泡沫立刻消散,露出碗底的纹路——是幅微型的赤炎谷地图,谷口画着团火焰,与她心口的胎记一模一样。
"这药得趁热喝。"皇帝坐在紫檀木椅上,指尖敲击着扶手,发出规律的轻响。椅垫是白狐裘做的,毛根里藏着些干枯的草屑,沈知微认出是"锁阳草"的根茎,这种草的根须会顺着血脉游走,压制焚血术的觉醒。
她仰头饮药时,故意让药汁顺着唇角流下,滴在衣襟的凤凰绣样上。绣线遇药汁立刻收缩,露出底下藏着的朱砂印记——是母亲用大梵秘术绣的,遇"锁阳草"会显形。皇帝的目光果然顿了顿,指尖在扶手上的敲击声乱了半拍。
等皇帝离开,沈知微立刻冲进净房,用银针刺破舌尖,将药汁尽数吐出。吐在青瓷痰盂里的药汁冒着细小的泡,她扔进块银片,银片瞬间变黑,边缘卷成波浪形——药里除了"锁阳草",还加了"蚀骨散",这种毒药会腐蚀血脉,让焚血术永远无法觉醒。
她对着铜镜查看心口的胎记,那里己经泛起淡淡的红,像被烙铁烫过。铜镜的边缘有处凹陷,是今早用发簪凿的,里面藏着父亲留下的解毒丸,蜡壳上刻着"七日"二字——父亲早就料到她会被下药,算好了毒发的时间。
第二夜,皇帝送来的药里多了味"醒神草",气味极淡,却能让人产生幻觉。沈知微假装饮下后,倒在软榻上"昏睡",听见皇帝在她耳边低语:"知微,别怪朕......只有这样,才能护你周全。"他的指尖抚过她的胎记,带着极轻的颤抖,龙涎香的气息里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她闭着眼,感觉皇帝解开了她的衣襟,用什么东西在胎记上涂抹。冰凉的液体顺着皮肤往下流,滴在腰侧的旧伤上——那是沈家灭门那日被箭划伤的,至今仍留着疤痕。皇帝的指尖突然顿住,呼吸变得急促,像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
第三夜,沈知微开始执行计划。她将药汁含在舌下,走到凤凰浮雕前,假装整理衣襟,将药汁精准地吐进红宝石眼睛里。药汁渗入的瞬间,她听见极轻微的"咔哒"声,像齿轮开始转动。浮雕的底座突然泛起微光,火焰纹的凹槽里渗出些透明的液体,沾在指尖滑腻腻的,像油脂。
接下来的西夜,她每晚都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第西夜,红宝石的光芒暗了下去,像失血的瞳孔;第五夜,浮雕的左翼微微抬起,露出后面的青铜齿轮;第六夜,齿轮转动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春蚕啃食桑叶;第七夜,当最后一滴药汁渗入时,整面浮雕突然向内缩进半寸,露出后面的密道入口,黑漆漆的,像巨兽张开的嘴。
密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沈知微点燃火折子,火苗跳动间照亮了石壁上的刻字——是大梵文的"归途",笔画间残留着朱砂,起笔处有个小小的弯钩,像凤凰的尾羽。她摸了摸心口的胎记,那里烫得像揣了团火,与石壁的温度遥相呼应。
石壁上的油灯盏是青玉做的,盏底刻着"昭阳"二字,是先皇后的闺名。沈知微倒出灯盏里的灯油,闻出是用"凤凰花"榨的,这种花只在赤炎谷盛开,花瓣的汁液能点燃焚血术。父亲的医案里说,先皇后当年常用来点灯,说"闻着这味,就像回了家"。
地上的脚印是双绣鞋踩出来的,鞋跟上有朵玉兰花纹,针脚与母亲做的那双完全相同。沈知微跟着脚印往前走,走了约莫三十步,脚印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串血滴,沿着石壁蜿蜒向上,像条引路的红蛇。
血滴在火把的光线下泛着微光,她用指尖蘸了点,放在鼻尖闻——是"焚血术"觉醒时流的血,带着独特的焦糊味。父亲说过,这种血能穿透任何阵法,包括琉璃殿的八卦阵。
密道的尽头有扇木门,门环是青铜做的,雕着半只凤凰,与她的玉佩正好能拼合。沈知微将玉佩贴在门环上,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后面的石阶,通向未知的黑暗。
她回头望了眼琉璃殿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像座华丽的牢笼。皇帝大概还在灯下批阅奏折,以为她仍被蒙在鼓里,却不知他亲手将钥匙递到了她手中——那碗掺着毒药的汤药,成了打开密道的机关;这座镇压血脉的宫殿,成了通往自由的起点。
沈知微握紧火把,踏上石阶。火焰在风中摇曳,将她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像只展翅的凤凰。她知道,从踏入密道的这一刻起,她再也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了,她要亲手掀翻这盘棋,哪怕代价是与整个大周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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