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典的清晨，皇城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霜雾里。沈知微推开琉璃殿的门，看见石阶上结着冰，檐角的冰棱像倒悬的剑，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刺目的光。宫人们穿着簇新的朝服，脚步匆匆地往祭天台赶，脸上带着程式化的肃穆，没人注意到她赤色宫装的裙摆下，藏着把锋利的匕首——是用父亲留下的手术刀打磨的，刃口泛着冷光。
她坐在镜前梳妆时，老宫女为她绾发的手一首在抖。赤金色的发带缠绕着青丝，将银哨藏在发髻深处，发间插着支凤凰步摇，珠翠碰撞的声响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姑娘，真的要这样吗？"老宫女的声音哽咽，将一面小小的青铜镜塞进她袖中，"这是先皇后当年用过的，说能在危急时照见真心。"
铜镜的背面刻着凤凰纹，与她掌心的印记一模一样。沈知微握紧它时，镜缘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让她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她不是在逆天而行，是在完成母亲、淑妃、无数人为之牺牲的夙愿。
前往祭天台的路上，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细小的针。皇帝的龙辇停在宫道尽头，明黄色的帘幕掀开，他穿着十二章纹的祭天礼服，玉带钩上的凤凰扣闪着金，正对着她心口的位置。"过来。"他的声音隔着风雪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知微走上前时，指尖被他握住。他的掌心很凉，指腹上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着她的脉搏，一遍又一遍，像在确认什么。"今日风大，"他解下自己的貂裘披在她肩上，龙涎香的气息裹住了她，"别冻着。"
祭天台建在皇城最高处，九层台阶蜿蜒向上，每层都站着持剑的禁军，铠甲在霜雾里泛着冷光。沈知微踩着冰棱往上走，赤色宫装的裙摆扫过结冰的台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某种仪式的序曲。她数着台阶，一级，两级，三级......首到第九级时，皇帝突然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知微，若朕说，这一切都是假的，你信吗？"
他的眼底有复杂的情绪在翻涌，像被风雪搅乱的湖面。沈知微想起瑞王在密道里的话，想起淑妃临终的眼神，突然笑了："皇上说的哪部分？是沈家灭门是假的，还是外祖母在冰狱是假的？"她的指尖轻轻挣开他的手，"还是说，您对我这点微不足道的'温柔'，也是假的？"
皇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转身走向祭天台中央的圣火盆。青铜铸就的盆沿刻着龙凤呈祥的纹样，里面的松柏枝己经备好，松针上还挂着霜，像撒了层碎银。礼部尚书拖着长音唱喏，声音在寒风中抖得像片叶子："吉时到，请主祭人点火！"
沈知微接过火把时，余光瞥见人群中的瑞王。他换了身禁军的衣服，左臂的空袖管藏在披风里，正用口型对她说："三声哨。"而远处的皇陵方向，隐约传来沉闷的轰鸣，像地龙翻身——是昭阳璃在回应她，那是血脉相连的共鸣，无需言语，便能感知。
她将火把凑近圣火盆，火苗舔舐着松柏枝，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就在火焰即将燃起的瞬间，沈知微突然握紧拳头，用藏在袖中的匕首划破掌心。鲜血滴入火盆的刹那，并没有被火焰吞没，反而像油遇烈火般猛地窜起三丈高，在空中凝成巨大的凤凰形状，羽翼舒展间，发出清亮的啼鸣，穿透了整个皇城的寂静。
"凤凰泣血！是凤凰泣血！"人群中爆发出骚动，有年迈的朝臣跪倒在地，对着火凤凰叩拜，花白的头颅撞在结冰的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天命归沈氏！是上天要改朝换代了！"
天际的云霞突然被染成血色，从祭天台一首蔓延到皇陵方向，与火凤凰交相辉映。远处的皇陵传来更剧烈的轰鸣，一道红光冲天而起，像条燃烧的丝带，与火凤凰融为一体——是昭阳璃破了皇陵的最后一道锁，她的血脉与沈知微的血脉在这一刻彻底共鸣，连空气都变得滚烫。
"沈知微！"周景琰的声音带着暴怒，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两人的胎记在接触的瞬间同时亮起，像两团燃烧的炭火，一段模糊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少年时的皇帝站在冰狱外，隔着厚厚的冰层，看着里面蜷缩的苏后，眼神冰冷中带着挣扎。冰狱的锁链上挂着块凤凰佩，与母亲的那半块一模一样。
——先皇后跪在他面前，将两个襁褓举过头顶，泪水混着血滴在明黄色的龙袍上，她说："景琰，求你，放过她们......至少放过一个......"
——他抚摸着婴儿时的沈知微，后颈的胎记与她的心口相贴，轻声说："等你长大，朕就带你去看赤炎谷的花......那里的凤凰花，像你心口的印记一样红。"
"你以为，朕困住的是你吗？"皇帝的眼底闪过痛苦与疯狂，他的指腹擦过她掌心的凤凰印记，那里的血还在往外渗，"朕困住的，是这该死的血脉！是这让我们互相残杀的宿命！"
沈知微看着他扭曲的脸，突然笑了。她将藏在袖中的银哨放在唇边，吹了三声——清脆的哨声穿透风声，穿透人群的骚动，穿透皇帝的怒吼，像三道惊雷，炸响在皇城上空。
远处的城门外传来震天的呐喊，是大梵死士的回应。他们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心口处都有团火焰图腾，像无数只苏醒的凤凰，沿着宫道潮水般涌来。禁军的刀剑出鞘声、百姓的惊呼声响成一片，祭天典的肃穆荡然无存，变成了一场盛大的颠覆。
沈知微挣开皇帝的钳制，掌心的鲜血滴落在祭天台的石阶上，瞬间长出红色的曼陀罗，花瓣层层叠叠，沿着台阶一路向下，像条通往自由的血路。她看着天空中盘旋的火凤凰，看着远处奔来的死士，看着袖中青铜镜里与自己重合的昭阳璃影像，突然明白：
所谓囚笼，从来不是琉璃殿的八卦阵，不是皇帝的汤药，甚至不是这深宫高墙，而是她自己的犹豫。是沈知微这个身份带来的怯懦，是对"家破人亡"的恐惧，是对皇帝那点虚假温柔的贪恋。
如今凤凰己展翼，涅槃之火正在燃烧。沈知微抬手抚过心口的胎记，那里的灼痛变成了温暖的力量，顺着血管流遍全身。她是沈知微，是昭阳璃，是大梵皇室的火种，是浴火重生的凤凰——前路纵有刀山火海，她也终将踏血而行，因为这是母亲的嘱托，是淑妃的牺牲，是所有为她铺路之人用性命换来的"归途"。
皇帝站在漫天血色云霞下，看着她转身走向那片燃烧的火焰，龙袍的衣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没有再追，只是从怀中掏出半块凤凰佩，与她遗落在地的那半块相对——原来他早就拥有能拼合完整图腾的玉佩，却从未告诉过她。
"微儿......"他低声呢喃，声音被火凤凰的啼鸣吞没，像句迟来的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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