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日的月光总带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像淬了冰的刀，斜斜地切进慈安宫的窗棂。沈知微（此刻是昭阳璃主导身体）伏在雕花梁上，锦缎般的黑发垂落，扫过梁上积年的灰尘。她己经在这里潜伏了三个时辰，连呼吸都调成了守陵人传授的“龟息法”——每口气沉入丹田，再缓慢吐出，让胸腔的起伏比烛火的晃动还要轻微。
身下的寝宫里，太后的鼾声均匀得像钟摆，却骗不过昭阳璃的耳朵。她曾在皇陵听着守陵人的呼吸声度过二十年，能从最细微的气息变化里，分辨出对方是真睡还是假寐。此刻太后的鼾声里藏着一丝刻意的平稳，喉间偶尔滑过的气音，暴露了她清醒的事实。
梳妆台上的三世镜泛着冷光，成了这昏暗寝宫里最醒目的存在。镜面约莫半尺见方，边缘刻着大梵文的轮回咒，每个字母都像条小蛇，在月光下扭曲蠕动。昭阳璃的指尖在袖中蜷缩——那是她握住锁链时的习惯，指腹的薄茧着藏在袖口的指骨法器，七枚指骨被体温焐得温热，关节处的牙印还清晰可见。
她像片被风吹落的叶子，无声地飘落在地。赤足踩在青砖上的瞬间，一股寒意顺着脚底窜上后颈，让锁骨处的锁链印记骤然发烫。这地砖的花纹绝非寻常——不是宫里常见的缠枝莲纹，而是由无数细小的符文组成，以三世镜为中心，呈放射状向外蔓延，隐隐形成一个闭环。
“是锁魂阵。”沈知微的意识突然在识海里响起，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和皇陵地宫里镇压你的阵法一模一样，只是规模更大。你看阵眼处的黑曜石，里面封着东西。”
昭阳璃顺着她的提示看去，果然见三世镜正下方的地砖里，嵌着块鸽子蛋大小的黑曜石，表面泛着油光，像是被人常年抚摸。黑曜石的边缘渗出极细的血丝，顺着符文的纹路缓缓流动，在月光下闪着妖异的红。
“别碰那石头。”沈知微的声音更急了，“里面封着的是……是母亲的一缕残魂。我小时候随父亲进宫，曾在慈安宫外捡到过一块脱落的符文砖，上面的血迹和母亲的一样，带着凤凰花的香气。”
昭阳璃嗤笑一声，没理会这警告。她在皇陵与锁链为伴二十年，什么样的邪阵没见过？指尖凝聚起焚血术的幽蓝火焰，正欲触碰三世镜，镜面却突然“嗡”地一声亮起，像被投入火炉的冰块，瞬间蒸腾起白雾。
雾中浮现出二十年前的昭阳殿——
先皇后穿着赤色宫装，跪在冰冷的金砖上，裙摆早己被鲜血浸透。她手里握着柄象牙柄匕首，刀尖滴着的血珠落在地上，竟在青砖上烧出小小的黑洞。她对面的龙椅旁，躺着具穿着明黄龙袍的尸体，面容被血污覆盖，只能看见露在外面的手指上，戴着枚刻着“景”字的玉扳指——那是先帝的私章。
殿外传来禁军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先皇后突然回头，眼神穿透重重时空，首首撞进昭阳璃的瞳孔。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昭阳璃读懂了那三个字：“别信他。”
“他是谁？”昭阳璃在识海里追问，可画面己经开始扭曲。
先皇后的身影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太后跪在大梵摄政王面前的场景。她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流出的血在金砖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声音带着谄媚的颤抖：“只要能让我坐上太后之位，任凭王爷差遣。那对双生子，我会亲手处理掉。”
画面最后定格在周景琰的琉璃殿——年幼的他抱着同样年幼的沈知微，在后花园的凤凰花树下埋下个紫檀木盒。沈知微的小手里攥着半块铜镜，镜面反射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砰！”镜面突然炸裂，碎片像淬了毒的匕首，朝昭阳璃飞射而来。她下意识地用手臂格挡，碎片划过皮肤，留下细细的血痕，那些血珠滴在符文地砖上，竟让地砖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白色的烟雾。
“果然是昭阳氏的血脉。”太后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她不知何时己经坐起身，脸上哪有半分睡意，眼角的皱纹在烛光下像刀刻的一般，“你母亲当年也是这样，一滴血就能让整个锁魂阵沸腾。”
昭阳璃转身时，正看见太后赤足踩在符文地砖上，那些游动的血丝竟顺着她的脚踝往上爬，在她心口凝结成一朵血色鸢尾花。这场景让昭阳璃的识海剧烈翻腾——沈知微的记忆里，父亲曾说过，太后家族的图腾是白鸢尾，从不用血色。
“你不是太后。”昭阳璃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指骨法器在掌心泛着寒光，“你是谁？”
太后突然爆发出刺耳的大笑，笑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连自己的亲外祖母都认不出了？也难怪，你母亲当年为了护住你们，故意抹去了所有关于我的记载。”她抬手摘下头上的金簪，簪头的宝石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半块玉佩——与沈知微贴身佩戴的那半块正好吻合，合在一起是朵完整的凤凰花。
“这玉佩是先皇后的陪嫁，一对两块，一块给了周景琰，一块本该给你。”太后的指尖划过玉佩的纹路，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可惜啊，你母亲宁愿把它给沈知微这个外人，也不肯交给你这个亲女儿。”
“沈知微不是外人！”沈知微的意识在识海里尖叫，无数记忆碎片涌来——父亲将她藏进枯井时，塞给她这半块玉佩，说“这是你母亲的遗物，能保你平安”；瑞王第一次见她，看见玉佩时突然红了眼眶；周景琰在后花园埋下的锦盒里，放着的正是另外半块……
混乱中，昭阳璃突然抓住了关键——沈知微的母亲，不就是先皇后吗？那沈知微和自己，难道是……
“你们是双生女。”太后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得更加诡异，“先皇后当年怀的是龙凤胎，你和周景琰是龙凤胎，沈知微是你的同卵双生妹妹。只是她出生时体弱，被你母亲送到沈家寄养，对外只说是远房亲戚的孩子。”
这句话像道惊雷，炸得昭阳璃头晕目眩。她想起每次沈知微受伤，自己的对应位置也会隐隐作痛；想起两人的左眼角都有颗泪痣，只是沈知微的更淡；想起瑞王总说“你们姐妹俩，一个像火，一个像水”……原来不是比喻，是血脉的羁绊。
“你母亲藏得真深啊。”太后的指尖突然指向三世镜的碎片，“她知道我迟早会找到你，特意将沈知微放在你身边，就是想用她的温和性子，压制你的戾气。可惜啊，锁魂阵的煞气终究唤醒了你，就像当年唤醒你母亲一样。”
昭阳璃被这接二连三的真相冲击得跪倒在地，指骨法器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符文地砖的红光顺着她的膝盖爬上心口，锁链印记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
她在剧痛中看见更多画面：先皇后将沈知微抱给沈家时，泪水滴在婴儿的襁褓上；太后派人火烧沈府时，特意嘱咐“留那个带玉佩的丫头一条命”；周景琰每晚去琉璃殿，不是为了看沈知微，是为了透过她，看血脉相连的自己……
“想知道你母亲的尸体在哪吗？”太后缓缓走向她，阴影将昭阳璃完全笼罩，“就在这阵法底下。她的血滋养了这地砖二十年，让你每次靠近都心口发疼——那不是憎恨，是血脉在呼唤，是母亲在告诉你，她就在这里。”
昭阳璃猛地抬头，看见太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匕首，正是方才镜中先皇后握着的那柄。匕首的象牙柄上刻着细小的凤凰纹，与她锁骨处的印记一模一样。
“当年你母亲没勇气杀了周景琰，今天，就由你来完成这场清算吧。”太后将匕首塞进她手里，力道大得几乎捏碎她的骨头，“用你的血，唤醒你母亲的残魂，我们一起，让那些亏欠我们的人，血债血偿！”
匕首的寒气顺着掌心蔓延，昭阳璃的识海里，沈知微的意识正在疯狂挣扎：“别信她！母亲的残魂若被唤醒，会被锁魂阵同化，变成只认血脉的怪物！”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禁军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周景琰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太后深夜召见皇后，不知有何要事？”
太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没想到皇帝会突然出现。她慌忙将匕首夺回来，塞进袖中，压低声音对昭阳璃说：“记住，你母亲的残魂需要凤凰花的花粉才能安抚，藏在御花园的井里。千万别让周景琰知道。”
话音未落，房门己经被推开。周景琰穿着玄色常服，龙纹暗绣在衣襟上，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铜镜碎片，最后落在昭阳璃身上，眼神复杂得像团雾：“皇后深夜不回洞房，跑到慈安宫做什么？”
昭阳璃站起身，掌心的血痕还在发烫。她看着皇帝后颈若隐若现的火焰胎记，突然明白了先皇后那句“别信他”的含义——周景琰早就知道所有真相，却任由她们姐妹相残，任由母亲的残魂被镇压在地底。
“臣妾只是想给太后请安。”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寒意，左手悄悄将一片铜镜碎片藏进袖中，“既然皇上来了，臣妾就先回洞房了。”
转身离开时，昭阳璃感觉到太后的目光像毒蛇般缠在背上，而周景琰的视线，则落在她藏碎片的袖口，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走出慈安宫很远，沈知微的意识才找回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我们拿到碎片了。镜中母亲的残魂在求救，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凤凰花粉。”
昭阳璃抚摸着袖中的碎片，镜面还残留着先皇后的温度。她抬头望向御花园的方向，那里的凤凰花树在月光下像团燃烧的火。她知道，今夜的相遇不是结束，是开始。那片铜镜碎片，是母亲递来的钥匙，而她们，必须用这把钥匙，打开尘封二十年的真相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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