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将安神汤泼在青砖上时，药汁溅起的水花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油光。她数着青砖的裂纹——一共十七道，像极了母亲玉镯内侧的缠枝纹。小宫女脸上的酒窝瞬间僵住，银镯在腕间转得飞快，镯身刻着的缠枝莲纹擦过托盘，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蛇吐信子。
“姑娘这是……”小宫女的声音发颤，指尖抠着托盘边缘，泛出青白。沈知微瞥见她指甲缝里藏着点黑泥，那是御花园九曲桥边特有的淤土——看来她刚从贵妃宫里跑回来，连指甲都没来得及清理。
“汤太烫了。”沈知微弯腰，用袖口擦了擦溅在鞋面上的药汁。袖中暗囊是老宫女用双层细布缝的，此刻正贴着小臂发烫，“朱颜改”的毒汤透过布料渗进来，在皮肤上烙出个模糊的印记，像朵将开未开的红牡丹。这毒她在父亲医案里见过详图，药引是西域的胭脂花，需用晨露熬制七七西十九天，中毒者第七日脸上会起红疹，先从眼角蔓延，最后像被胭脂泼了面，死状凄惨。
小宫女还想说什么，老宫女突然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件狐裘。那狐裘是整张白狐皮做的，毛针足有寸长，在烛火下泛着珍珠光泽，衬里却用了粗布，针脚歪歪扭扭——显然是临时换的衬里，怕里面藏了东西被发现。“姑娘快披上，”老宫女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热络，“皇后娘娘赏的料子就是不一样，暖得很。”她说着撞了小宫女一下，托盘“哐当”歪了，残汤洒在小宫女手背上，烫得她尖叫一声，那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毛手毛脚的，”老宫女瞪她，眼角的皱纹挤成沟壑，“还不快去换碗新的来？”
小宫女咬着唇退出去，临出门时狠狠剜了沈知微一眼。沈知微摸着狐裘上的貂毛，指尖忽然触到个硬物——在狐裘左襟内侧，有块铜钱大小的凸起。她不动声色地着，用指甲抠开细缝，抽出张卷成细条的羊皮纸。展开一看，上面是用胭脂写的三个字：“七日后。”字迹娟秀，却在“七”字尾端带了个弯钩，像把小刀子。
“这是……”她抬头，老宫女正往炭盆里添炭，火光映着她满脸皱纹，沟壑里像藏着无数秘密。“皇后娘娘的意思是，七日内若姑娘识趣，这听雪轩，以后就是您的安稳地。”老宫女的声音压得极低，炭块“噼啪”爆开个火星，落在她手背上，她竟浑然不觉。
沈知微将羊皮纸凑到烛火上点燃，灰烬飘进炭盆里，瞬间化为乌有。她想起那碗“朱颜改”，忽然明白——这不是威胁，是交易。皇后要她做件事，成了，便给她活路；不成，这毒汤就是下场。就像父亲说的，宫里的交易，从来都明码标价，只是付款的往往是性命。
深夜，她拆开暗囊，将毒汤倒进玉簪里。簪头的玉兰花立刻变得暗红，像浸了血，连花瓣纹路里都渗着红丝。沈知微对着铜镜，看见自己眼底的犹豫——左眼球里映着烛火，像团跳动的良心；右眼球里映着菱花镜，像面冰冷的镜子。父亲说过，医者仁心，不到万不得己，不可碰毒。可此刻，她若不接这毒局，明天或许就会“病逝”在听雪轩，连带着父亲也会被冠上“教女无方”的罪名。
镜中忽然映出老宫女的影子，她捧着个药罐进来，罐子是粗陶的，边缘缺了个口。“姑娘，老奴给您熬了姜汤，驱驱寒。”罐子里飘出艾草的清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味道——母亲总说，艾草要选端午正午的，晒足百日，熬出来的汤才带点微苦的回甘。“先皇后也爱喝这个，”老宫女忽然说，往窗外看了眼，“她说艾草能辟邪，可到头来……”她没说下去，只是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那动作像极了母亲临终前擦泪的样子。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信鸽扑棱翅膀的声音。沈知微吹灭烛火，借着月光看见那只灰鸽停在梅树梢，脚上的油纸包在风里摇晃，像颗悬着的人头。这一次，她没有去接。有些局，既然躲不开，不如主动落子——她摸出藏在发髻里的银针，对着月光看，针尖泛着冷光，像极了母亲当年给她针灸时用的那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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