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是被两个小宫女用棉被裹着送回听雪轩的。刚进屋就发起高烧,浑身烫得像火烧,意识却异常清醒,耳边总响起些细碎的声音——有太液池的水声,有皇帝那句“和你的很像”,还有母亲临终前模糊的呓语:“……火形胎记……不能让他们知道……”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人在给自己换衣服,指尖触到皮肤时带着凉意,像冰。“姑娘的身子真烫,”是老宫女的声音,带着哭腔,“这要是烧坏了脑子可怎么好?太医怎么还不来?”
“急什么?”另一个声音响起,尖细刻薄,“贵妃娘娘说了,沈姑娘是‘冲撞’了五皇子才落水的,没治罪就不错了,哪配请太医?”
沈知微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粘了胶水。她感觉那人把一碗苦涩的药汁灌进自己嘴里,药味里混着股甜香,腻得让人恶心。
“这药……加了料吧?”老宫女的声音带着犹豫。
“闭嘴!”尖细的声音呵斥道,“这是贵妃娘娘赏的‘安神汤’,你也敢质疑?小心割了你的舌头!”
药汁滑进喉咙时,沈知微忽然想起父亲给的玉簪,拼尽全力抬手去摸,却被人按住了手腕。“姑娘老实躺着吧,”那尖细的声音笑着说,“喝了这汤,就不难受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知微猛地睁开眼。窗外己经黑透了,炭盆里的火不知何时灭了,屋子里又冷了下来,只有桌上的烛台还燃着一支残烛,光晕昏黄,照得菱花镜上的灰尘像蒙了层雾。
她浑身还是疼,头却不晕了,烧像是退了些。老宫女趴在床边打盹,头发乱糟糟的,嘴角还沾着点药渣。沈知微轻轻推了推她,老宫女一下子惊醒,看见她醒了,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姑娘你可算醒了!烧了大半天,吓死老奴了!”
沈知微哑着嗓子问:“我睡了多久?”
“从午时到现在,快西个时辰了。”老宫女抹着眼泪,“刚才皇后娘娘宫里的人来了,送了药和狐裘,说是驱寒的,我没敢给你喝,就放在里屋了。”
沈知微点点头,撑着身子坐起来,被子滑落时,露出胳膊上的针眼——是她自己扎的,用银针刺了曲池和大椎穴,这是退烧的法子,刚才迷迷糊糊中,竟凭着本能做了。
“把皇后送来的药给我。”她说。
老宫女连忙从里屋端来药碗,碗是白瓷描金的,看着就贵重。药汁还冒着热气,闻起来是生姜和红糖的味道,像普通的驱寒汤。沈知微却摸出枕头下的玉簪,出伸进药里。
簪头的玉兰花在药汁里泡了片刻,原本隐隐的红痕竟变得清晰起来,像一滴血融在了玉里,连花瓣的纹路都染上了淡红。
“这药……”沈知微的手开始发抖,指尖冰凉。这玉簪验毒极灵,寻常毒物只会让玉身泛黑,能让它泛红的,是一种叫“牵机引”的慢性毒药,无色无味,混在温补的药里,让人慢慢衰弱,最后像牵线木偶一样死去,查不出任何痕迹。父亲说过,二十年前,有位嫔妃就是死于此毒。
“是皇后娘娘让人送来的,说是驱寒的。”老宫女也慌了,“还赏了件狐裘,在里屋呢。”
沈知微把药碗放在桌上,冷笑道:“皇后倒是‘好心’。”她刚在赏荷宴上出了风头,皇帝又提起先皇后,皇后此刻送来“加料”的药,是想拉拢她不成,便先下手为强?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个圈套,等着她喝了药,再“意外”暴毙,好嫁祸给林贵妃?
“对了,五皇子怎么样了?”她问,想起那孩子后颈的朱砂痣,心里总有些不安。
“太医说多亏姑娘急救及时,己经没事了。”老宫女压低声音,往门外看了看,“只是……宫里都在传,说是姑娘把五皇子推下去的,故意演了场救驾的戏码,想攀龙附凤呢。”
沈知微的心沉了下去。果然,该来的总会来。她掀开被子下床,脚刚沾地就打了个趔趄,浑身还是软的。老宫女连忙扶住她,给她披上件厚棉袄。
沈知微走到桌边,拿起白天换下的那身湿衣——是老宫女偷偷洗干净晾着的,还带着水汽。她仔细闻了闻,除了湖水的腥气,还隐约有股淡淡的香气,甜腻腻的,像寺庙里烧的香,却比檀香更厚重些。
“这是什么香?”她问老宫女。
老宫女凑过来闻了闻,脸色微变,嘴唇哆嗦着说:“这是苏合香,只有皇后娘娘宫里能用,说是西域进贡的,金贵得很。去年淑妃娘娘想讨一点,皇后都没给。”
沈知微的指尖划过衣领的缝隙,那里的香气最浓。看来,割断五皇子衣带的人,和在她衣服上抹苏合香的人,十有八九是一伙的,都是皇后的人。可皇后为什么要这么做?嫁祸给自己,对她有什么好处?难道就因为自己长得像先皇后,碍了她的眼?
窗外忽然传来“扑棱”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撞到了窗纸上。沈知微屏住呼吸,示意老宫女别出声,自己则悄悄走到窗边,猛地推开一条缝——
一只信鸽正落在窗台上,灰扑扑的,脚上绑着个小小的油纸包。墙根下有个黑影一闪,穿着夜行衣,动作极快,转眼就消失在假山后面了。
沈知微抓起信鸽,解下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张小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一行字:“沈氏心怀叵测,蓄意谋害皇嗣,证据确凿。”字迹潦草,墨色深浅不一,像是在匆忙中写的,却透着一股狠劲。
她抬头看向皇后宫殿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等着猎物钻进陷阱。这纸条,显然是要让信鸽送到某个地方去的,或许是皇帝的寝宫,或许是太后的慈宁宫,总之,是要置她于死地。
“姑娘,该喝安神汤了。”
门口传来一个娇俏的声音,像檐角的风铃。沈知微回头,看见一个陌生的小宫女端着托盘走进来,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梳着双丫髻,脸上带着甜甜的笑,两个酒窝深深的,看着天真烂漫。可她手腕上戴着的银镯子,却和白天林贵妃贴身婢女戴的那只,款式一模一样——都是空心的,镯身上刻着缠枝莲,转动时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安神汤冒着热气,香气氤氲里,沈知微看见小宫女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像藏在蜜糖里的针。她忽然想起父亲的话:“宫里的人,连呼吸都在算计。”
她接过汤碗,指尖故意碰了碰小宫女的手腕,银镯冰凉,硌得她手心发疼。“多谢姐姐。”沈知微笑得温和,将汤碗举到唇边,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窗台上的玉簪——那簪头的红痕,在月光下像活了一样,正慢慢蔓延开来,把整朵玉兰花都染成了血色。
听雪轩的寒意,似乎更重了。沈知微知道,这盘棋,从她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就己经开始了。而她这枚棋子,要么被人吃掉,要么……就得自己走出一条活路来。她低头看着碗里的安神汤,忽然抬手,将整碗汤都泼在了地上。
小宫女的笑容僵在脸上。沈知微迎着她错愕的目光,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告诉送汤来的人,沈知微命贱,消受不起这‘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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