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奖日前三天的试点组办公室,电扇在头顶吱呀转着,带起桌上账本的边角。
林春桃正核对完最后一批积分兑换的肥皂清单,钢笔尖刚在“己发放”栏画下对勾,门就被撞得哐当响。
赵会计扶着门框,额头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蓝布衫后背洇出深色的印子:“林、林组长!”她喘气声比细纱机还急,“棉纱采购的账平不了!
差了三百一十七块五!“
钢笔“当啷”掉在账本上,溅开一滴蓝墨水。
林春桃霍地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前世那些画面突然涌上来——王厂长就是因为一笔说不清的运输费被停职,好好的技改项目就此黄了;张科长被人举报“私吞劳保用品”,查了三个月,最后证明是会计科小宋受排挤故意做的局。
“具体哪笔?”她按住赵会计发抖的手腕,指甲在对方皮肤压出白印。
“就、就您上个月签的那笔应急运输费。”赵会计从怀里掏出账本,纸页被攥得发皱,“发票联写着三百,可存根联只有十七块五。
群众都在车间传,说试点组账目不清......“
话音未落,走廊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李主任带着两个厂办干事推门进来,藏青中山装的风纪扣系得死紧,下巴抬得老高:“林组长,群众有反映,我们得配合调查。”他冲身后使了个眼色,干事立刻上前抽走赵会计手里的账本。
林春桃盯着李主任发亮的皮鞋尖——这双鞋昨天还踩在锅炉房的煤灰里,今天擦得能照见人影。
她想起前世李主任在改制时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承包,后来纺织厂倒闭,他倒拿着厂里的旧设备去卖了好价钱。
“查可以。”她扯了扯被揉皱的工装领口,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分,“但得让赵会计把相关记录调出来。”
杨小伟从里间跑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馒头:“那天我跟着去的!
锅炉房抢修,备用棉纱在老仓库,得雇拖拉机运。
春桃姐怕停产,临时找了老马的两辆拖拉机,运费三百整!“他急得脖子通红,伸手去摸工装口袋,”收据我夹在工作日志里了,肯定在......“
日志本“啪”地摔在桌上。
杨小伟翻到做了标记的那页,瞳孔猛地缩紧——原本夹着收据的位置只剩一道参差不齐的撕痕,像被人用蛮力扯下来的。
林春桃的目光扫过赵会计的办公桌角。
那里有半片泛黄的纸角,边缘毛糙,和日志本的撕口对得严丝合缝。
她垂眼盯着自己磨出茧子的指尖,指甲盖在掌心掐出月牙印——前世她总学不会“留后手”,这回得把每个破绽都堵死。
“红梅。”她突然喊住刚探头进来的陈红梅。
厂花今天特意梳了麻花辫,发梢别着枚塑料发卡,“去供销社帮我问问,李主任小舅子最近是不是买了辆新自行车?”
陈红梅愣了愣,随即眨眨眼:“知道啦,我就说帮我弟看车,准能套出话来。”她转身时,花布裙角扫过李主任的裤腿,对方下意识退了半步。
两小时后,陈红梅气喘吁吁跑回来,发卡在跑的过程中歪到耳后:“打听到了!
李主任小舅子前天买了辆永久牌,三百一十五块!“她压低声音,”售货员说他付的现金,还说‘我姐夫在纺织厂当主任,差这点钱?
’“
林春桃摸出裤兜里的薄荷糖,“咔”地咬碎一颗。
甜中带凉的滋味漫开,她想起顾明远总说这糖能让人冷静。
窗外蝉鸣正噪,她却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差额三百一十七块五,正好是自行车钱加两块零头。
次日全厂安全会上,林春桃站在车间门口的旧黑板前,粉笔在板上敲出清脆的响:“试点组提议设监督员,由财务科和工人代表轮流担任,每周公开审计一次。”她扫过台下,李主任正端着搪瓷缸喝水,水顺着胡子往下淌。
“好啊。”李主任抹了把下巴,眼里闪着光,“我举双手支持,监督嘛,就是要透明。”他冲赵会计使了个眼色,后者低头绞着围裙角。
第一轮审计在周五下午。
赵会计抱着账本走进来,镜片后的眼睛红得像兔子:“杨小伟的日志有撕页,这收据......”她声音发颤,“怕是伪造的。”
林春桃没接话,冲门外招了招手。
顾明远抱着台黑白电视机走进来,屏幕里雪花点闪烁,突然跳出画面——技术科测试新摄像头时拍下的:杨小伟举着收据递给赵会计,背景里,李主任的手下正贴着门站着,手插在裤兜里,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什么。
“这是上周三下午三点十七分。”顾明远推了推眼镜,“技术科的监控虽说是测试,但时间戳可改不了。”
赵会计突然哭出声,肩膀一抽一抽的:“他、他说不配合就把我调去锅炉房上夜班......我闺女刚上初中,夜里走夜路不安全......”她从怀里掏出个纸团,“这是李主任让我改的账,他小舅子的自行车钱......”
李主任的脸白得像墙皮,中山装的领口湿了一片。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被厂办干事架着往外走时,皮鞋跟在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赵会计。”林春桃等人群散得差不多了,才开口,“我提议调你当试点组的财务督导,工资上浮一级。”
赵会计猛地抬头,眼泪还挂在脸上:“我、我犯了错......”
“你是受胁迫。”林春桃从抽屉里拿出包红糖,推到对方面前,“我爸当年生病,就是靠这点红糖吊着精神。
人都会怕,怕饿肚子,怕孩子受委屈。
但以后,有制度护着你。“
深夜,试点组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林春桃伏在桌上写《财务公开条例》,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顾明远端着搪瓷缸走进来,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你没首接翻前世的账,反而用规则赢了。”
“记忆只能救一次人。”林春桃抬头笑,窗外不知何时聚起了乌云,远处传来闷雷,“制度才能护住一厂人。”
雷声越来越近,雨点开始噼里啪啦打在窗玻璃上。
林春桃刚要关窗,就听见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贴着窗往下看,路灯下一个身影跑得跌跌撞撞,蓝布衫被雨水浇得透湿——是刘婶。
“春桃!”刘婶的喊声响彻雨夜,“春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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