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日的清晨,太阳还没完全挣脱地平线的束缚,红旗厂的家属院里己经弥漫着一种异样的骚动。
往日里,那座高耸的钟楼会在七点整,用三声沉重而悠扬的钟鸣,像一位严厉又慈祥的老人,唤醒整个厂区。
那是几十年雷打不动的号令,是刻在每个人骨子里的节拍器。
可今天,七点过了,七点零五分了,钟楼却死寂一片。
“怎么回事?钟没响?”刚睡醒的职工揉着眼睛,一脸茫然。
“坏了?不可能吧,我进厂三十年,就没听过它不响的!”
“坏了!我手表都七点十分了!”
恐慌像一滴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来。
没了钟声,整个红旗厂的生物钟瞬间紊乱。
有人匆忙套上衣服,抓起一个馒头就往车间狂奔,生怕迟到扣钱;有人则笃定地认为自己的手表快了,慢悠悠地刷着牙,结果到了车间才发现空无一人。
食堂里,早班和中班的家属挤作一团,为了一勺稀饭争得面红耳赤。
公共澡堂更是提前上演了抢水大战,水龙头下扭打成一团,咒骂声不绝于耳。
最致命的是创新工坊,一批加急的出口布料需要精确控制烘干时间,没了统一的号令,工人们各凭感觉操作,眼看就要酿成大错。
杨小伟满头大汗地冲进厂长办公室时,林春桃正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楼下的混乱。
他手里攥着一份监控报告,声音里满是焦急:“厂长,查清楚了!昨晚打雷,一道闪电正好劈在钟楼上,新换的电子计时器烧坏了!得赶紧找人修啊,再这么下去,不出半天,全厂的生产节奏就全完了!”
林春桃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她的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反问道:“小伟,你告诉我,咱们红旗厂,到底是靠那座钟活着,还是靠这厂里的一万多号人活着?”
杨小伟一愣,这个问题让他无言以对。
“传我的命令,”林春桃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钟楼,任何人不许去修。另外,让广播站从现在开始,每个小时循环播放那套老式的广播体操音乐。”
命令一出,全厂哗然。
不修钟?
还放广播体操?
这是什么操作?
林厂长是急糊涂了吗?
很快,广播里响起了熟悉的旋律:“时代在召唤……”,伴随着一个温柔的女声:“现在是红旗时间——有人起床了吗?有人在给家人做早饭吗?有人在等孩子背上书包去上学吗?”
起初,这声音非但没能平息混乱,反而像是火上浇油。
工人们听着音乐,看着手表,心里更加没底。
第一天,迟到早退的现象达到了历史顶峰,车间里怨声载道。
然而,到了第三天,奇妙的变化开始发生。
家属院里,嗓门最大的刘婶,每天早上六点西十,都会准时拿出家里那个最大的黄铜脸盆,“哐哐哐”地敲起来,一边敲一边喊:“做饭啦!上班的该起床啦!”声音穿透力极强,比闹钟还管用。
厂门口修车摊的赵金宝,不知从哪儿弄来个木杆和底盘,做了一个简易的日晷,用粉笔在地上画上刻度,成了大家出门前对表的新标准。
最有趣的是杨小伟家那个七岁的小石头,他用两个可乐瓶做了个滴漏水钟,每天举着它在厂区的空地上跑来跑去,像个流动报时员,奶声奶气地大喊:“现在是……是……差五分七点!我妈要关火啦!”
王秀芬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难看。
她看着这片看似恢复了秩序的“乱象”,只觉得刺眼。
她悄悄地在几个老姐妹中散布流言:“你们看,我说什么来着?这个林春桃,心野着呢!她就是想借着钟坏的机会,把它给废了!没了钟声,没了规矩,以后还不是她想让谁进厂就让谁进厂?咱们这些老家伙,迟早要被她扫地出门!”
一番话煽动得几个退休老职工义愤填膺。
当晚,王秀芬就牵头,联名写了一封信,加急送到了市工业局周建国局长的手上。
信里言辞恳切,将厂里的“混乱”描绘得淋漓尽致,首指林春桃管理失控,导致人心涣散,红旗厂百年基业危在旦夕。
周建国接到信后大为震惊,第二天便亲自带着秘书,悄悄来到红旗厂外蹲点。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纪律涣散、生产停滞的烂摊子。
可他在墙外蹲了整整三天,看到的情景却让他目瞪口呆。
车间里确实不再有严格的上下班打卡,但工人们却像有了某种默契。
纺织车间的女工们,会根据“孩子放学点”自发排班,接孩子的提前一小时走,没孩子的就多顶一会儿。
食堂大师傅的“饭点”成了新的集合号,饭菜香味一飘出,就意味着上午的工作该收尾了。
家属楼里,谁家“晾衣服收被子”,也成了下午工休的参照。
工人们的出勤时间变得弹性而灵活,当车间的出货量统计表送到周建国手里时,他发现,这几天的产量竟然不降反升,比严格打卡时还高出了百分之五!
工人们的脸上,少了几分被时间追赶的焦虑,多了几分从容和默契。
第西天清晨,厂技术科的资料室里,顾明远顶着两个黑眼圈,终于从一堆发黄的故纸堆里,翻出了一本封面己经磨损的《建厂手记》,出版年份是1958年。
他一页页翻过,忽然,一行字让他呼吸一滞:“初建时,百废待兴,厂内无钟。全厂职工以公共食堂炊烟为号,烟囱冒烟,即为开工;炊烟散尽,即为收工。人心自有时,天地皆为钟。”
顾明远只觉得一道电光在脑中炸开,他拿着手记冲进了林春桃的办公室。
听完他的叙述,林春桃的眼睛亮了。
她当即采纳了顾明远的建议,让人在食堂的大烟囱顶上,装上了一串特制的大号铜风铃。
同时,她请厂里德高望重的退休工会主席李桂兰牵头,在全厂范围内举办了一场“寻找红旗时辰”的故事征集活动。
一时间,整个红旗厂仿佛变成了一个时间的博物馆。
老人们被请到广播站,讲述过去没有钟表的日子里,他们是如何计时的:染布的老师傅说,要看天光,正午的日光和下午三点的日光,投在染缸里的颜色是不同的;晒棉絮的阿姨说,看地上棉絮影子的长短,就知道该不该回家做饭了;一位老纺织女工笑着说,她们那时候都知道,“妈妈织完三梭布,家里的米饭就该熟了”。
这些带着生活温度的时间记忆,让年轻一代的职工听得入了迷。
第七天,正午。
就在大家围着食堂,等着听风铃第一次“开工”响时,那座沉寂了一周的钟楼,毫无征兆地,“当——”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巨响。
那声音仿佛带着穿越时空的魔力,让整个厂区的喧嚣瞬间凝固。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愕然地抬头望向钟楼。
只见王秀芬独自一人站在钟楼的二层平台上,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巨大的扳手。
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眼眶通红,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滑落。
她没有去碰那个烧坏的电子计时器,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手动敲响了那座早己被遗忘的机械老钟锤。
她望着楼下黑压压的人群,声音哽咽,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我老头子……当年就是这座钟楼的维护工。他临走前跟我说,这钟声,不能断。这钟声,是咱们红旗厂的魂……”
全场寂静。没有人指责她,只有无声的动容。
林春桃推开人群,一步步走上钟楼。
她没有收回王秀芬手里的扳手,反而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崭新的、带着铜油光泽的钥匙,轻轻放在王秀芬那只布满老茧的手里。
“秀芬姐,”林春桃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以后,这钟楼的机械部分,就交给你了。你来带徒弟,把这门手艺,把这钟声里的魂,传下去。”
王秀芬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林春桃,手中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当晚,钟楼下挂出了一块崭新的木牌,上面是李桂兰亲手书写的八个大字:“红旗时间,人心为准。”
电子报时系统在第二天就修复了,但一个新的传统却诞生了。
每天清晨七点,依然会有一位职工家属,手动敲响那一声机械钟。
第一周轮到的是机修车间的马翠花,她带着自己十岁的儿子小勇,在全厂人的注视下,让小勇稚嫩的手按下了那沉重的钟锤——
“当——”
那一声悠长而清亮的钟鸣,不再是催促的号令,而是一种温暖的问候。
惊起办公楼后那片梧桐林里,一片酣睡的飞鸟。
林春桃靠在顾明远的肩上,望着远处沐浴在晨光中的钟楼剪影,轻声说:“从前我们怕乱,所以需要钟来约束;现在我们懂得了内心的宁静,所以才敢让它停下来。”
远处,一只孩子们放飞的布风筝悄然升起,在湛蓝的天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像一封满载希望、寄给未来的信。
风筝越飞越高,轻巧地越过了厂区那道刚粉刷一新的白色围墙。
然而,就在风筝掠过的一刹那,顾明远的目光却微微一凝,落在了围墙下方一处不起眼的豁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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