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并未因那简陋的草木灰“包扎”而驱散半分。沈清漪躺在冰冷的床板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下腹撕裂般的疼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里面翻搅。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脆弱的意识壁垒。
身下的粗布被血和汗浸得冰冷黏腻,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锈味。秋月瑟缩在床边,用自己单薄的身体试图替她挡住些寒风,可那破窗的缝隙,依旧贪婪地吞噬着屋内仅存的热气。
“小主,您……您感觉怎么样?”秋月的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小主——虚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可那双眼睛,即使在昏暗中,也亮得惊人,像淬了寒冰的刀锋,冷静得让人心头发颤。
“死不了。”沈清漪的声音低哑,几乎只剩气音。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急诊医生的经验告诉她,现在远不是松懈的时候。外伤性出血暂时被物理手段压制了,但更大的危机才刚刚开始——感染!
在这缺医少药、污秽不堪的冷宫,伤口暴露在充满细菌的环境下,加上她身体极度虚弱,一旦感染引发败血症或者破伤风,神仙难救。
她需要抗生素,需要消毒剂……但这些,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地方,都是天方夜谭。
“秋月……”她艰难地开口。
“奴婢在!小主您吩咐!”秋月立刻凑近。
“仔细看看……我身上的伤口……”沈清漪示意她解开那染血的布条,“看看……有没有……红肿……流脓……或者……伤口边缘……有没有发黑……发硬……”
秋月的手抖得厉害,她小心翼翼地解开那粗糙的布条。草木灰混合着半凝固的血液粘在伤口上,一片狼藉。借着昏暗的油灯光,秋月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仔细查看。
“小主……伤口……好大……”她声音发颤,“红红的……肿起来了……边上……好像有点发黑……摸着……摸着有点烫……”
沈清漪的心沉了下去。炎症反应开始了!这是感染的初期征兆。没有抗生素,她必须想办法自救!
“听我说……”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尽管虚弱,“去找……蜘蛛网……越多越好……要那种……看起来……很厚……很脏的……”
“蜘……蜘蛛网?”秋月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惊愕。
“对……快!”沈清漪没有解释的力气。蜘蛛网在古代战场急救中常被用作简易的止血和促进伤口愈合的材料,其粘性可以封闭小血管,粘附异物,甚至含有微量的抗菌成分。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找到的“天然敷料”。
秋月虽然不解,但对小主那命令式的眼神产生了本能的服从。她不敢耽误,立刻在破屋里翻找起来。墙角、房梁、破家具后面……很快,她捧回了一大团灰扑扑、沾满灰尘和死虫的蜘蛛网。
“烧水……把水……烧滚……”沈清漪继续下令。高温消毒是必须的步骤。
秋月用破瓦罐盛了些冷水,再次点燃火折子,在墙角找了个破洞当灶口,艰难地烧着水。火光跳跃,映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惊惶。
等待水开的每一秒都格外漫长。沈清漪闭着眼,默默感受着身体的状况。眩晕、恶心、低热……感染的症状正在加剧。她必须尽快处理。
“水……开了……”秋月的声音响起。
“把……干净的布……放进去……煮……半刻钟……”沈清漪指挥着,“然后……用筷子……夹出来……晾到……不烫手……”
秋月依言照做,手被蒸汽烫得通红也不敢吭声。
“现在……用煮过的布……轻轻……擦掉……伤口上的……草木灰……和脏东西……”沈清漪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动作……要轻……但……要擦干净……”
秋月咬着嘴唇,用那滚烫消毒后微温的布巾,一点一点,极其小心地擦拭着沈清漪小腹上狰狞的伤口。每一次触碰都引来沈清漪身体剧烈的颤抖和闷哼,冷汗瞬间浸透了她额前的碎发。
终于,伤口周围的污秽被清理掉大半,露出了红肿发烫的创面,边缘隐隐透着不祥的暗色。
“把……蜘蛛网……小心……铺上去……盖住伤口……”沈清漪喘着粗气命令。
秋月忍着恶心,将那团肮脏的蛛网小心地覆盖在伤口上。蛛网的粘性让它勉强附着。
“再……用煮过的布……盖上……缠紧……”沈清漪说完最后一个指令,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眼前阵阵发黑。
秋月用尽力气,再次加压包扎好。
处理完这一切,两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虚脱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饥饿,如同附骨之疽,在短暂的求生忙碌后,凶猛地袭来。胃里空空如也,烧灼般的难受。
“秋月……还有……吃的吗?”沈清漪的声音微弱。
秋月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她摸索着从怀里掏出小半块又冷又硬、黑乎乎的粗粮馍馍,上面还沾着些灰。“小主……只有……只有这个了……还是昨天……奴婢偷偷藏下的……”她掰下稍大的一块,想递给沈清漪。
沈清漪看着那块散发着霉味的食物,胃里一阵翻腾。这根本不足以补充她流失的巨大能量和营养,而且极不卫生。
“你……吃……”她推开秋月的手,声音虽弱却坚决,“我需要……别的东西……”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破屋的每一个角落。最终,落在了墙角一堆潮湿腐烂的杂物下,几只缓慢爬行的、的潮虫(鼠妇)身上。还有房梁角落,几只正在结网的蜘蛛。
在现代人看来恶心的东西,在极端生存环境下,却是宝贵的蛋白质来源。
“抓……那些虫子……”沈清漪指向潮虫和蜘蛛,“还有……如果看到……蚂蚁窝……挖开……找蚁卵……”
秋月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小主!那……那不能吃啊!脏!有毒的!”
“没毒……高蛋白……”沈清漪的语调平静得可怕,“不想饿死……就得吃……去抓……用火……烤熟……”
秋月看着沈清漪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再看看手里那可怜的一点馍馍,最终求生的欲望压过了恶心。她颤抖着手,开始捕捉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小生物。
很快,几只烤得焦黑、蜷缩起来的潮虫和蜘蛛,以及一小撮白色的蚁卵,被放在一片还算干净的破瓦片上,递到了沈清漪面前。一股难以形容的焦糊味和蛋白质烧灼的腥气弥漫开来。
沈清漪没有丝毫犹豫。她捏起一只烤蜘蛛,闭上眼睛,塞进嘴里,用力咀嚼。坚硬的外壳,焦糊的内脏,带着土腥和苦涩的怪味瞬间充斥口腔,挑战着生理极限。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硬生生咽了下去。
然后是潮虫,是蚁卵……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砂石和绝望,但她吃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漠然。为了活下去,尊严和味觉都可以暂时抛弃。
秋月看着她,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也颤抖着拿起一只烤焦的虫子,闭着眼塞进嘴里,随即干呕起来。
就在两人艰难地补充着这点微不足道的“能量”时,破败的木门被“哐当”一声,粗暴地踹开了!
寒风裹挟着尘土猛地灌入,吹得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近熄灭。
门口站着两个身材粗壮、面白无须的太监。为首的那个,三角眼,吊梢眉,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恶毒,正是夏婕妤宫里的管事太监——王德海!他身后跟着一个同样满脸横肉的小太监。
“哟,沈采女,命还挺硬啊?流了那么多脏血,还没下去陪你那没福气的孽种?”王德海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开口,尖细的声音在破屋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嫌恶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啧啧,这什么味儿?又脏又臭!”
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样扫过沈清漪苍白虚弱的脸,最后落在她身下隐约透出血迹的布条上,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婕妤娘娘心善,念在你曾经伺候过陛下的份上,特意让咱家来瞧瞧你。”王德海踱步进来,靴子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令人心头发紧的声响,“顺便……给你带点‘好东西’。”
他身后的小太监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却散发着浓郁药味的纸包,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
“这可是上好的‘活血化瘀’药,”王德海接过纸包,在沈清漪面前晃了晃,眼神阴冷,“娘娘说了,你身子虚,流了那么多血,得好好‘补补’。来,伺候沈采女用药!”
那小太监狞笑着,端着旁边秋月烧水用的破瓦罐(里面还有一点凉水),就要上前掰开沈清漪的嘴。
秋月尖叫一声,扑上去想阻拦:“不要!你们不能这样!小主己经……”
“滚开!贱婢!”王德海反手一个耳光,狠狠扇在秋月脸上,力道之大,首接将她打得摔倒在地,嘴角渗出血丝。
小太监趁机按住虚弱的沈清漪,就要把药粉往她嘴里灌!
剧痛和虚弱让沈清漪几乎无法反抗,眼看那致命的药粉就要入口——
千钧一发之际,沈清漪没有挣扎,反而猛地抬头,那双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格外幽深的眸子,死死盯住王德海的眼睛!
那眼神,冰冷,死寂,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和哀求,只有一种洞穿人心、仿佛在看一个死物般的漠然。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又像淬了剧毒的匕首。
王德海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似一个濒死之人该有的眼神看得心头猛地一悸,动作下意识地顿住了。那是一种上位者才有的、带着审视和裁决意味的眼神!他伺候夏婕妤,见过不少贵人,却从未在一个低贱的采女眼中看到过如此令人胆寒的东西!
“王公公……”沈清漪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却清晰地钻入王德海的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确定……要亲手……把这药……灌下去?”
她微微勾起没有血色的唇角,那弧度冰冷而诡异。
“夏婕妤……让你来灭口……可你……想过后果吗?”她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我若死了……死在这冷宫里……陛下……会不会问一句?”
王德海心头一跳。陛下……那个冷酷多疑的帝王?一个采女的死活,陛下会在乎吗?可万一呢?万一有人翻旧账呢?
“就算陛下……不在意……”沈清漪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低语,每一个字都敲在王德海的心坎上,“可我这伤……是怎么来的?夏婕妤……掌掴罚跪……导致龙嗣夭折……这罪名……她担得起吗?”
王德海的脸色瞬间变了。龙嗣!他差点忘了,这贱婢之前是怀了龙种的!虽然只是个卑微的采女,可涉及龙嗣,那就是天大的事!陛下可以不在意采女,但绝不会不在意自己的血脉!
“如今……我若再死在你手里……”沈清漪的眼神如同冰锥,“你说……婕妤娘娘……是会保你……还是……把你推出来……当替罪羊……以平息……陛下可能的……雷霆之怒?”
“到时候……你和你一家老小……”她没说完,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王德海。
冷汗,瞬间浸透了王德海的内衫。他猛地想起夏婕妤吩咐他来时,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狠厉和……撇清。是啊,如果真出了事,以婕妤娘娘的性子,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推出去顶罪!
拿着药粉的小太监也僵住了,脸上得意的笑容凝固,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破屋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寒风呜咽。
王德海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着,眼神惊疑不定地在沈清漪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扫视。那眼神里的笃定和洞悉,让他第一次对一个将死的采女感到了……恐惧。
他猛地一把夺过小太监手里的药包,狠狠攥在手里,纸包被捏得变了形。
“你……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王德海色厉内荏地低吼,声音却没了刚才的气势,“一个冷宫的贱婢,也敢妄揣圣意和娘娘心思!”
“是不是妄揣……”沈清漪缓缓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声音低若蚊吟,“公公……回去问问……你家娘娘……敢不敢……赌这一把?”
她不再说话,仿佛昏死过去,只留下那微弱起伏的胸膛。
王德海死死盯着她,脸色变幻不定。半晌,他猛地一跺脚,将手里的药包狠狠摔在地上,用脚碾得粉碎!
“晦气!我们走!”他低吼一声,不敢再看沈清漪,转身像逃一样冲出了破屋。那小太监也连滚爬爬地跟了出去。
破门在寒风中来回晃荡,发出吱呀的呻吟。
秋月捂着红肿的脸颊,惊恐又茫然地看着门口,又看看仿佛昏迷的小主,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太监……就这么走了?小主说了什么?
她没看见,躺在冰冷床板上的沈清漪,在那两个太监身影消失在门外的瞬间,极其缓慢地、再次睁开了眼睛。
眼底,一片冰封的寒潭,深不见底。那里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冰冷的算计和一丝……几近残忍的嘲弄。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夏婕妤的报复绝不会停止。王德海回去后,那个跋扈的女人只会更加愤怒,手段也会更加隐秘狠毒。
但她也知道,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用言语和眼神,为自己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恐惧的种子,己经种在了王德海心里。
她艰难地侧过头,目光落在墙角那几只侥幸未被捕捉的潮虫上。
活下去……然后,让那些将她推入地狱的人,付出代价!
窗外,寒风依旧凛冽。冷宫深处,一片死寂的黑暗中,那双幽深的眸子,如同潜伏的毒蛇,静静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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