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蜈蚣和蚯蚓带来的那点微弱的暖意，很快就被冷宫刺骨的寒意吞噬殆尽。沈清漪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床板上，单薄的被褥根本无法抵御无孔不入的寒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肺里像是塞满了冰渣。
小腹的伤口在蜘蛛网的覆盖和布条的压迫下，灼痛感并未减轻，反而因为寒冷变得更加尖锐。她默默感受着身体的状况，眩晕感依旧强烈，低热持续，伤口周围的红肿似乎没有消退的迹象。感染在持续。那些烤熟的毒虫提供的能量和可能的微弱药效，杯水车薪。
饥饿如同永无止境的深渊，胃部灼烧般的空虚感比伤口的疼痛更折磨人。秋月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微微发抖，肚子不时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破屋外，寒风刮过枯枝，发出鬼哭般的呜咽。更深露重，冷宫如同巨大的冰窖，死寂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种极其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声音钻入了沈清漪异常敏锐的耳朵。
窸窸窣窣……
不是老鼠，也不是风吹落叶。是布料摩擦地面、极其小心的脚步声。
那声音在门外停留了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破旧的门板被推开一条更宽的缝隙，一个佝偻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反手又将门轻轻掩上。
是福公公。
昏黄的油灯光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细长扭曲，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他脸上深刻的皱纹在阴影中显得更加沟壑纵横，浑浊的眼睛如同两口枯井，深不见底。他手里，拎着一个巴掌大的、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他没有立刻靠近，只是站在门口那片阴影里，浑浊的目光如同实质，沉沉地压在沈清漪身上，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
秋月被这突然出现的“鬼影”吓得差点尖叫出声，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惊恐地看向沈清漪。
沈清漪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幽深得如同寒潭，平静无波地迎上福公公审视的目光。没有惊慌，没有询问，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冷。仿佛早己预料到他的到来。
两人隔着昏暗的光线，无声地对峙着。破屋里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秋月压抑的呼吸。
半晌，福公公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低笑：“呵……命挺硬。蜈蚣的滋味……如何？”
他的声音苍老干涩，带着一种久不开口的滞涩感，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沈清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目光落在他手中那个油纸包上。即使包裹得严实，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苦涩药味，还是顽强地钻入了她的鼻腔。
“你……带了什么？”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福公公浑浊的眼珠动了动，似乎对她首奔主题的冷静有些意外。他慢悠悠地向前挪了两步，走到油灯光勉强能照到的边缘，将那个小小的油纸包随意地丢在离床板不远的地面上。
“一点……烂草根。”他语气平淡，仿佛在丢弃垃圾，“反正……也是要扔的东西。看你们……饿得啃虫子……可怜。”
秋月看着地上那个油纸包，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渴望！是吃的？还是药？无论是哪种，都可能是救命的稻草！
沈清漪的目光却依旧冰冷，没有丝毫波动。她看着福公公那张如同枯树皮般的脸，声音平静：“条件。”
福公公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精光。“小丫头……倒是首接。”他又发出那种砂纸摩擦般的低笑，“老奴……能有什么条件？一个等死的废人罢了……不过是……想看看……”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锐利地钉在沈清漪脸上，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看看……一个敢徒手抓蜈蚣、生吞毒虫的采女……到底……是命硬……还是……心狠？”
沈清漪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弧度。那弧度冰冷，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洞悉一切的嘲弄。
“想看戏……总要付点……票钱。”她喘息着，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这冷宫……死水一潭……难得有点……热闹……不是吗？”
福公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浑浊的眼底第一次翻涌起明显的波澜。他死死盯着沈清漪，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看穿。这个采女……不仅够狠，够毒，心思更是剔透得可怕！她看穿了他送药的目的——试探，和无聊岁月里一点病态的“乐趣”。
“哼……”福公公冷哼一声，却没否认，“牙尖嘴利。小心……风大闪了舌头。”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门口的方向，暗示着夏婕妤的威胁。
沈清漪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不劳……费心。”她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指向地上的油纸包，“秋月……拿过来。”
秋月如同受惊的兔子，看看福公公，又看看沈清漪，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飞快地将地上的油纸包捡起来，紧紧抱在怀里，跑回沈清漪身边。
福公公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最后深深地看了沈清漪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忌惮？然后，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佝偻的身影重新融入门外的黑暗，消失不见。门板轻轻晃动，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破屋里再次只剩下沈清漪和秋月。
作者“徐徐爱吃肉”推荐阅读《宫阙黑莲花：从采女到女帝》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小主……”秋月颤抖着将油纸包递到沈清漪面前，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巨大的困惑，“他……他到底……”
沈清漪没有解释。她示意秋月打开油纸包。
油纸层层剥开，里面并不是什么“烂草根”，而是几样药材——一小块干瘪发黑的老姜、几根同样干枯的艾草、一小撮灰扑扑的、带着根须的干草（像是益母草）、还有几颗皱巴巴、颜色发暗的……红枣？
药材的品相极差，像是被人挑拣剩下的残渣，散发着陈旧甚至有点霉变的气味。
“姜……艾草……益母草……红枣……”沈清漪一一辨认出来，眼神冰冷。这些确实是止血、温经、补血的药材，但品质低劣，药效恐怕十不存一，甚至可能因为储存不当而带有霉变毒素。这老太监，果然没安好心！
“小主，这……这能吃吗？”秋月看着那些黑乎乎、干瘪瘪的东西，实在无法将它们和救命的药联系在一起。
沈清漪沉默片刻，伸出苍白的手指，捻起一小块老姜，凑到鼻尖闻了闻。浓重的姜辣味中，确实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霉味。
“煮水……”她最终下令，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把姜……艾草……益母草……放进去……一起煮……红枣……单独煮……煮烂……”
她现在没有选择。感染在持续，身体极度虚弱，任何一点可能有益的东西，哪怕带着风险，她都只能尝试。她需要姜的温热驱寒，需要艾草和益母草残余的药力活血化瘀、收缩子宫止血，需要红枣那点可怜的糖分补充能量。至于霉变……只能赌一把身体的抵抗力了。
秋月不敢怠慢，再次点燃火折子，用破瓦罐开始烧水。很快，一股混合着姜辣、艾草苦涩、益母草土腥、以及隐约霉味的怪异药香，在冰冷的破屋里弥漫开来。
沈清漪闭着眼，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仔细分辨着空气中的药味，如同一个最精密的仪器。她在脑海中飞速计算着剂量、配伍可能产生的微弱效果、以及霉变带来的风险。这是她唯一的筹码。
瓦罐里的水咕嘟咕嘟地翻滚着，药汁的颜色逐渐变得浑浊暗沉。秋月按照吩咐，将煮烂的红枣捞出，捣成泥状，递给沈清漪。
那枣泥颜色暗红发黑，口感粗糙发涩，带着明显的陈腐味。
沈清漪面无表情，一小口一小口，缓慢却坚定地将那难以下咽的枣泥全部吃了下去。一丝微弱的、带着铁锈味的甜意在喉咙深处蔓延开，随即被更大的苦涩和陈腐味覆盖。
秋月看着，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当那碗混合着各种劣质药材、气味刺鼻的黑色药汁煮好，温度稍降后，沈清漪接过破碗，看着碗中浑浊翻腾的液体，没有丝毫犹豫，仰头，如同饮鸩止渴般，将那碗苦涩、辛辣、带着霉味的药汁，一饮而尽！
滚烫的药汁滑过喉咙，带来灼烧般的痛感，冲入空荡荡的胃部，引起一阵剧烈的痉挛。她死死咬着牙，才没有呕吐出来。
一股混合着微弱暖意和强烈恶心的复杂感觉在身体里冲撞。
秋月紧张地看着她：“小主，您感觉怎么样？”
沈清漪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眉头紧锁，默默感受着药汁在体内流动的轨迹。那点微不足道的温热，似乎正艰难地对抗着西肢百骸的冰冷。小腹伤口的灼痛感，在热力刺激下，似乎有短暂的加剧，随即又陷入更深的麻木。
药效……微乎其微。霉变带来的隐忧如同阴云笼罩。
她靠在墙上，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灰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不是因为热，而是身体在与毒素和虚弱进行着无声的拉锯。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恶心感才稍稍平复。沈清漪睁开眼，眼神疲惫却依旧锐利。她看向墙角那堆被王德海踩碎的毒药粉末，又看向窗外无边的黑暗。
福公公的“施舍”，是试探，也是毒饵。夏婕妤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而她自己的身体，就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千疮百孔的小船，随时可能倾覆。
她需要力量！真正的力量！不仅仅是意志，更是能掌控生死、反杀强敌的手段！
医术可以救命，也可以……无形杀人。
毒药可以害人，也可以……以毒攻毒。
这冷宫看似绝境，或许也藏着……意想不到的武器？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尖，越来越清晰。
她示意秋月将地上那堆被踩碎的毒药粉末，小心地、一点不剩地收集起来。
秋月吓得脸色惨白：“小主！这……这是毒啊！”
“我知道。”沈清漪的声音冰冷而平静，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笃定，“收好。它……会有用的。”
她看着秋月惊恐却不得不照做的样子，目光投向门外无边的黑暗，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墙，看到了夏婕妤那张嚣张跋扈的脸。
冰冷的火焰在她幽深的眼底无声燃烧。
夏婕妤，你送来的毒，我收下了。
这份“礼”，我定当……十倍奉还！
冷宫的夜，死寂而漫长。瓦罐底部残留的药渣散发着苦涩的气息，与角落里尚未散尽的毒虫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象征着死亡与新生的奇异味道。
沈清漪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黑暗中，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仿佛在模拟着某种复杂的动作——是捻针？还是……配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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